肃仲肃礼拉菜市口斩首的那天，我也去看了。监斩官不是别人，是赵普轩。此案涉及天家众人，定罪是无疑了，肃仲肃礼的儿子怎么办呢？他俩的儿子是刘一氏南字辈，从辈分来讲，我是他们的叔高祖父。罪不株连，这是大清法律与原先任何朝代所不同的地方。但是孩子失去了父亲，天家，又是两脉残损。
命运如此的相似；
可这又能如何呢？没什么意义。如果刘一氏所有人都像这两个孽障一样，那刘一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若我有生之年不幸见到这个场面，族内腐败；不用别人，我亲自操刀宰了这群孽障！不如此，对不起我刘一氏列祖列宗。
想我当年刘一氏满门忠烈，最后遭人嫉妒而受迫害。经刘一氏子孙后人不懈努力才至今天天家这一步，最后呢？让他们都败坏了！若是这样，有一个算一个当年都死了才好！不是因为他与我不是一个宗门下我才这样说，我刘一氏的脸真让他们丢尽了！我有生之年，刘一氏全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穿着着礼服站在邢台上，他们俩人被押上来，我站在谭府尹和刘一顺文中间，看着这幅场面。
“老祖宗，我似乎可以理解了……”顺文的声音变得沙哑，沙哑到有些听不太清。
我背手而站，没有立刻回答他。
“大义面前，是非即是非。养子故因爱而教，以爱而溺；是非不可小觑，若不如是，实则为害。”他低眉，沉重地摇头，心里固然是悔不当初。
眯着眼，我瞧着他俩被押跪下，也没有任何的话语。
“我心里也当真舍不得。”道此，我们都是泪目。他用袖子拂去眼泪，想起李祖临邢前与儿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又见今日我族人因法故不得不杀，我于心也不忍啊。“可这要我们如何是好？”
深叹一声，吐出去的热气马上变的寒冷，化作烟雾消散在晌午的天下。微微低头，什么都没说。两个孩子看出我二人犯难，也变得安静许多。
这时，赵普轩走过来，说道：“老祖宗……”轻轻唤了一声，“去了？”
“嗯。”我点头回答。这问题不能让顺文回答，太残忍。法律尚允许直系亲属可以随意愿不上堂检举作证，何况如今这已经是定论的事？
赵普轩一边点头行礼之后，也没有张扬，对人一甩手。刽子手做完那些仪式后，上邢台，举起大刀，在暖阳下突然好凌冽残酷。在那一瞬，纵横沙场半辈子的我，下意识的闭了眼睛不敢看。那毕竟也是我血缘关系上的亲人，我的后辈……
当刀过头落之后，民众没有人叫好。这场行刑特别安静；顺文泪流满面，又不得不替谭府尹宣布，犯人已被正法。讲真，我没瞧见过顺文如此的悲伤。当年他在顺天府救驾，到今天已经有十年之久，那个镇定的人可以和玧琦生前相比了。但，这辈子，我第一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是啊，这辈子他也是第一次亲手将儿子送上断头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人头落地。我希望，这也是唯一的一次，最后的一次。
在处理的时候，民众却都没有走。站在我身边的，是顺文和赵普轩；
“国在家的面前，大是大非面前，这不是舍卒包车，这是天经地义。”
“我早说过，你为帝王，国是家，家不是国。”我冷道。
空气渐寒，话语更寒，心如冰窖。其实，我将心困在不是人呆的冰窖里，不知多久了。或许，生在冰窖，活在冰窖，死在冰窖吧。其实，妄心无常。
“为了国而舍弃家，舍弃自己，这是每个帝王的义务。”身体叹一口气，这里一抬头便能看到北京城的城墙，翻过去，那是我目不可及的地方。在坐在龙颠殿的时候我就在想，唉……天下太大，我只有一双眼一双耳一双手，太无力。“这也是我自登基到退闲这久以来，基本准则，希望你可以理解我无数次的唠叨，那只是为了国民。”
“是，老祖宗。”
这话，大概是被底下的民众听到了，渐渐地，人群中响了掌声。当我嘴角扬起笑意的时候，大众接二连三跪地，“仙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仙皇仙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看了一眼赵普轩；他瞧瞧我，微微鞠躬示意。我手在手捂中结弥陀印，对他微微摇头。当他明白了之后，平举双手，一种四海升平的感觉。这大概是我期盼的帝王，还有期盼的天下。
“免礼平身。”
“谢仙帝——”
那次我有些震撼，不是因为单单纯纯上百千人共同跪地叩首，而是因为这是他们自发的。我大清，也是有望了。就此之后，顺文一直郁闷；是，他需要缓缓……过年呢，我也早早进了腊月就把顺文一脉都请到了雅尚居住，若不如此，他更不好熬。
顺文对他们的祭奠也只是草草，毕竟父对子，又是这么死的。他心里有哀伤，好像他自己就不接受这种哀伤名正言顺。所以，我多陪了他，烧纸祭奠。
蹲在十字路口，我微微感慨，瞧着灭了的火盆，我道：“与家人没关系，你别想太多。毕竟，肃仲肃礼也都是我的侄曾孙。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我也是父亲，你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如果我是你，我不清楚我会变成什么样。”
“有什么不舒服的，说出来，没人会觉着你怎么样。”
“在外你是臣，你是官，你是辅。在家，你是孙，你是夫，你是父，你是祖。”
人生就是走一圈儿又回到起点；小时候遇到事就会哭闹，成人了老了，经历什么事情，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也像小时候那样就只知道哭了。顺文，除了哭也没有别的……唉，这可真是一辈子无法抹去的伤痛。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身而为帝的这么多年，我觉着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族人。我的家人，我的妻子，我的哥哥，我的儿子，我的妹妹……可这是我命中注定，大概也是业缘。上世我不就如此吗？管理着偌大的大清国，却孤独终老。他没有妻子，没有后人；
透过准提镜我看到了当年孤独的他，还有当时第二代刀君。就那么一幕，我没太看懂。这功夫，刘若悄悄地走进了堂内。似乎盘算些什么，便又走开了。
准提镜里开始映照出了熙陌和第二代刀君的种种过往；突然有一瞬，我似乎明白了。这便是因缘了，唉……
我又一次见到了戒海法师，现在是镇国寺的大知客师。他穿着僧装，无比威仪，在待客室里，想他顶礼三拜后，我们又坐下谈天。看到他，我觉着我特别羡慕，真的很羡慕的那种。能做众生福田，这是如何大的福报呢？不可思量！
“戒海法师，我在准提镜中见到了熙陌刀君和第二代刀君。”我开门见山的道。想必当年的第二代刀君，熙陌的爱徒，就是我想找的答案——此世我的妻子，刘若。
戒海法师只是笑笑，拨弄着茶碗，“您也看到了。”
“那您觉着呢，因缘这东西？”
“因缘其实是一个不断变化的，无始无终。但唯独感情不能这样说。”他顿了顿，缓缓道：“就像吃饭睡觉是无记业，你若想着吃饭睡觉后去烧杀抢掠，这就是恶业。想着饱食休息后利益众生，这就是善业。”
“所以，你说吃饭是什么？”
说到此，他笑了；我点点头，表示会意。
“感情去执着，那是情执；感情去放大，就是慈悲。”
“缘起性空。”他说道。
“那您可否会想起官菩萨。”
“他与慈悲教法六时围绕着我，你觉着呢？”他反问我。
巧把尘劳做佛事，当真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