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京城的大街上,依旧摇曳着那把锦绣山河扇,他已经没有任何实权,甚至边缘已经泛着旧了。但是样式还是很漂亮,很精贵。上面还有我做武皇时的大印;说我不嗜权如命,谁也不信,连我自己都不信。可事实确实是这样,我只是觉着,这扇子很漂亮,丢掉了比较可惜而已。
在街上游走,我的穿着似乎还是那般华贵,只不过见得寻常一些。住八进院,穿锦衣的,也多数是富商。我呢,也差不多那个地位。身边跟着一个仆人,日子也就如此了。那仆人也不是别人,正是顾自忠。
身边还是跟着旧人,想必这也是一种幸运。顾自忠从仙皇仙帝的仆人,到了贫民百姓的仆人,当真是一个很大的跨越。我不清楚这人心里是如何想的,但我对他是感恩戴德。并没有下人愿意从皇宫里出来,在那里吃好喝好,出来了,就未必了。况且我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仙皇仙帝,他肯追随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在雅尚居,还是从前盖雅尚居时的那些仆人,他们也真如我想象那样把这里当成他们自己的家。挺好的,我比较希望是这样。在街上十分热闹,这辈子我没自己买过几次菜,三文五文的算计。想来,最自由的日子,便是和梦轩在一起的日子,那时候年纪尚轻,还有老辈在,不用自己操心。
回去的路上就很安静了,走到胡同里,顾自忠手里提着菜,在后面跟着我。
“顾自忠。”我唤了一声。
“老爷。”他对我的称呼也变了。
“你怎么就心甘情愿出宫。”提起这个话题,从出宫以来到如今也有半个月,我才想着问他。
“您是陛下,您不嫌弃奴才,奴才自然愿意跟着您。”
“外面又不比宫里吃得好用得好,事情也琐碎。”我笑笑,“从大总管变成管家,肯定有落差的。”
“一个替您管大家,一个替您管小家,这没什么区别。”顾自忠解释道。
我走在前面,点头,没说话。看来,这多年,我也交下来一些可以理解我的人,不单单是我身边的这些亲人,也有一些外人。这一辈子,也没白活。剩下的日子我有大把时间的去消遣,去看书,去学习,去诵经,去泡茶楼,去听戏;陪我的妻子好好说说话,教教我的儿子学问。
这都是有意义的事情,从天下大事来讲意义颇小,但对于我来说,这确实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时常遗憾,如果我们坚持下去,或许不至于如今这样。大概是因祸得福,因福落祸。人生就像一场戏,你非要那么投入的不能自已,唯有抓到生活中的道理灵活运用,才能从演员逆袭成导演。这本子,是要你自己写,而不是他怎么写你怎么遵从。
下人在后厨摘菜,而在雅尚居我好像对什么都新奇。这不奇怪,我住了半辈子的永思轩后院,可能我自己再走都会迷路。其实,那地方我没走过几次。掰手指头这几十年那小路走过几次我都数的出来。
厨房也很大,也像御膳房那规格一般,很宽敞,这才上午,他们要准备午饭了;不着忙,就很悠哉。三五个人一起摘菜聊天之类的。见我进来了,众人手里的活都停了,坐着摘菜的紧忙站起身来,“老爷……您怎么来了。”
我背着手,皱眉,瞧瞧地上有两盆摘过的菜,一盆新鲜的很,一盆则有些枯黄,可还是能吃的。指着那盆枯黄的,以严厉的口气问道:“这是要扔的吗?”
仆人不好意思的笑笑,抬起胳膊擦擦额顶的汗,手上都是因为摘菜弄得泥土。“不是的,老爷。这都是……我们吃的。”
哦,看来是我误会了。
没说什么,点点头,“这是摘出来的还是怎么?”
“街上买的,便宜。”那小伙儿笑笑,“若是卖菜的这些卖不出去,也是个扔,怪可惜的,买回来我们还都能吃。”
抬头,投以赞赏的目光后,我笑笑,又微微眯眼问他,“菜都你买的?”
这一眯眼儿可能表示不好,这是一个表示自己厌恶和反感的一个眼色,是不由自主的。大概那人也感觉到如此了,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这样。
“是,老爷……”他又不得不如实回答。
“既然这样的话,菜也别分那么太细,什么下人吃的老爷吃的。本来你们都得等着主子们吃完饭才有时间自己吃饭,到时候都是冷盘了。反又吃些不好的食材,不大像话。”
“是,是……多谢老爷关心。”
“这是你应得的,别谢我。”我冷道,“你们如何的对待别人,别人也会如何的对待你们。”甩下一句话,我便走了。
花园之大,总要有一些栽花匠和园丁来维护着。我时常对玧赫玧然这俩小子比喻,人也要像花一样需要时常修剪,浇水,施肥。玧赫听了点头深思,而玧然则反问我;
“爹爹,那什么是剪子?谁来修剪?什么是水?谁来浇?什么是肥料?谁来施肥?”
这孩子特别机灵,还不是滑,也不像什么孩子那样淘气,就是骨子里的聪明。骨子里有一股沉着冷静,还不似玧赫那般地厚道可亲,有自己的主意。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是剪子,要用书本对照着自己的行为进行修剪;静定沉着是水,要用现实生活对照着历史进行思考;自觉智慧是肥,要用别人对照着自己的想法进行变化。”
这是我给他的答案,这一年玧然四岁,玧赫七岁。我觉着这真是一个神奇的事情,这两个孩子都喜欢读书,多是圣贤书。四岁七岁的小孩子,说话走路比同龄孩子学得快不说,读书认字早不说,还爱看这些书?换谁,谁也不信。
邻里四方,这俩孩子当真出名。
刚说到了花园,前阵子来了个花匠;这花匠有些奇怪,独眼儿,瘸子,脸却又毁了容。在中堂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我一愣——怎么什么事儿都摊一人身上了呢?穿的也有些破破烂烂,不禁让人皱眉。
我十指交叉成空拳,放在桌上;问道:“你会什么。”又补充说,“我府上缺人,但是我府上没有闲人。”
“老爷,我会栽花。”那人如是说。
声音也不悦耳,听着有些聒噪。就只有一个眼睛,脸上根本看不清五官,一片的疤。后才知道,儿时让火盆儿烫的,至于独眼儿是天生的,腿是让人打瘸的。
我没在瞧他,只是对顾自忠一挥手,“带花房去。”
“是,老爷。”
国有国事,家有家事,都不是什么轻巧活儿;从前是大家主,如今是小家主。顾自忠说,总管,总管,总的来说,还都得管。差不多也是这个道理,家主家主,总的来说这家你是主心骨儿。
转天,我和刘若在压马路……
街上熙熙攘攘,她挎着我的胳膊,我觉着这就是整个世界。原来,我也还是爱她的,我们之间还是有夫妻感情的。能一点没有吗?她为你生了两个儿子,走了两次鬼门关。没有,也会有了。
可是得不到的依旧是最好的。
看到卖牛皮糖的,还有扛着把子扎着糖葫芦的,路上贫民人家穿着短打叫卖,又是这季节——我又想起了柚儿。
深舒一口气;明天去看她罢。
“终于自由了。”不禁感叹。
“怎么了。”她发觉我又开始感叹,问道。
“没有,我只是在想,如果我还是那个承明宫里的陛下,如今不会像现在这么自由。”说完,我笑笑,“也不会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草原虽大,自由所在,野马孤独;马棚虽小,安稳长久,却无自由。”她说。
街边驻足,嫣然回首,那重门不染风流沙,却逝来往无数人。承明宫,赫然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