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3章 苦事
断桥无言2019-12-09 13:484,064

  碎虚十年,而立有三,他已经不惑过半。这些日子我过的也开始清闲,因为政事有人协理了,我便可以偶尔给自己放个假。但这事情推迟了两年,还是因为诸多反对声音。说人言可畏,这话确实没什么错的。不清楚为什么,他们的观念就总是那么死。

  “那前朝的琐碎话语,你别听太多。”又像平日里那样,下朝后都会和赵普轩闲聊一阵。他是我如今的丞相,两年前击案三下为约,除了顾自忠与我们俩人知道以外谁也不知道。我说的那些琐碎话语,就是关于赵普轩与我的。反正猜测很多,随时都有人参他一本。可他是丞相,别人能耐他如何?有人甚至猜测,那赵普轩是我男宠。

  也是够恶心了,对罢?

  说来也是,自从他走了之后,我好像得了一种叫做感情洁癖的毛病。至于与刘若,那只是因为对她昔日的爱恋,有了孩子,就是责任,感情深,深而不见,大概如此。至于与别人,简直接受不了。

  “是,老祖宗。”

  他对我的称呼变了,是因为肃琤;

  肃琤还有谁记得?是顺文最小的儿子。就是当年坐我腿上还在教训我的那小孩子,今年也十六七了。顺文曾请赵普轩做肃琤的教书先生,他们本来年纪也就差个六七岁,但因为教书师傅一定是要与父同辈,故而他与顺文同辈——顺文今年都五十多了。

  他与顺文同辈,顺文称呼我老祖宗,他自然也要称呼我老祖宗。

  赵普轩身着绯色官服,站在堂下。这小子当真年轻,二十三。想我当年二十三岁继承大统改朝换代,二十四岁平异族之乱,二十五岁统一大国,也是好笑。可讲真的,三岁的皇帝有,二十三岁的丞相从古至今还当真没几个。

  在书房看着折子,他依旧在站着,“你坐。”这小子太过谨慎——他上位之后,肯定要对我不利。这是想当然的事情,他的主见和我的主见完全不一样,走的方向也不一样。但是,他可能更积极一些,而我则是想着大清如今开国十年经过几次大浩劫大变革,经不起再大的折腾。

  兴许等他有能力的时候,我就老了,大清养精蓄锐的时候也过去了,是时候迎接大刀阔斧地改革了,那时候,我便不参与。对于我的族人,我没有任何的私心私情,他的造作是他的事,他的造作也将有他的果。天家人都不顾自己的脸面,自己不要脸,也甭想着我会在什么危难时刻因为同出一族去顾他们。到时候我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污秽的叫他继续污秽,为义的叫他继续为义,作恶的人,不要说我是你的族人,我没有你这样的族人,离我而去吧,一味的守护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每个人的出现对于世界都是有意义的,都分怎么去看待。

  “在至高无上的地位,你要有自己的主见;必要时候去声张,不必要的时候去保留。多听多想,勿以为自己所知已是至理,以偏概全。”说完之后,我深叹一口气。他似乎看出来我心里有什么事,所以只是静静地听着。待我默默摇头,拿起笔做朱批时,又缓缓道:“这可是一件苦事,你要想得周全。”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他坚定道;

  苦笑笑,摇头。不是对他的话反对,而是对他如今的思想还并不是完全肯定。世上最苦莫不是明君帝王,更苦,是昏君庸皇。前者苦,苦后有善果。造福大众,岂不是善吗?后者苦,五欲之苦,如饮盐水止渴,祸国殃民,以求短暂快乐,苦后更有地狱果报,岂不是更苦吗?人之苦不介于眼前,在于身处苦难而不自知自觉。

  “两年了,普轩。”我淡淡道,“你考虑好了吗。”

  “考虑好了,陛下。”

  听到他马上的回答,我的态度依旧没有变化;其实大张旗鼓去张扬,迎来的必然只是失败,这是恒古以来的定律。

  “那我们就试试?”抬头,试探的问他。

  这张脸慢慢变得成熟,比从前还要稳重;正如我的脸也一点点的衰老、黯然,岁月变迁,这就像一块檀木渐渐被烙上各种各样的痕迹,刀疤、火烫、虫窟窿……总之,到最后都会消亡,都不是恒常的。何况人身本身臭皮囊,三六不净成正样。

  “好。”

  他的回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是十分坚定。他的眼神也在此刻没有任何闪躲,那份认真还有我的自信,我选择相信他;每件事情都要一步一步来,两年是短的,三年五年也是短的。我等到这日子有进展,已经等了大半辈子。想我八岁登基十三岁亲政,十五岁平乱名扬天下,近而立之年方才有了家室,当真是漂泊了半辈子……

  ……

  “奉天承运仙帝,诏曰。碎虚十年,大清盛世;穹苍眷佑,佛力加持,自朕从古制,先刀家登武皇之位,十三岁亲政,至加冠有三继承仙帝大统。碎虚元年至今,前后登基三回,期间战乱不断,各地奔波,沙场浴血,大难不死,而至今日见四海升平,朕心有庆。余生三十三载,深感疲累。子嗣无望,年纪尚幼,朕当效法古制,禅让能人。三皇五帝,天下大和,百姓无事,皆因不轻贤善,善知人贤,即当传位普轩,归政退闲。”

  ……

  就此之后,刘一一族算是炸了。一个个都按耐不住,翻了天,更是奢靡。为与族人权利,保留我在位时他们众人封号,不受人欺辱,如今反倒变本加厉。依旧,放任不管。他们随便作,一个个都跟寂霖一样,作到头儿了,看他们一个个脸面往哪儿放,到底脑袋都要放到菜市口高悬。

  我这选择不知是对是错,反正对于天下这是对的,但对于我……我是更累了。

  经内阁商议,群臣连番启奏;

  “太上仙帝。”

  “准奏。”

  二君同朝,爷孙三代,也是一段佳话;在此之前群臣在忧心很多事情,我的族人是第一,其次,大清子民要如何看我这个开国帝君?是个问题吧。可效果比我预想的要好,大清子民反倒认为,帝王是有大度不徇私情的代表,大清律法的代表。

  “太上仙帝德高望重,丰功伟业。先皇不可比,早帝无能胜,两者俱全,云何称帝而非皇帝?”

  他们又在这称呼上下了功夫。这与早先的天皇有什么区别?当然,为了我自己不至于是个光杆儿,我也想了办法。首先修了陵园,其次又定了庙号,毕竟我只有十六年的时间了。他们的说法,其实不合我意,但奈何这朝中人言可畏?内阁与大众串通一气,这回好,我没辙了。

  人说啊,人言可畏,人怎么说都是如梦幻泡影,都是自己的心理在作祟;可真放在实事上,当真能不烦恼吗?能不可畏吗?这朝廷大事,人多口杂。一个个都跟那小脚老太太似得叨叨没完,却也都跟辩论家一样的口才,一百张嘴我就一张嘴,你要我如何?

  最后,我落了仙皇仙帝的名号;原本这权利我想甩出去,结果这回好,粘的更紧了,狗皮膏药!日子还像往常一样过,只是我总看着堂下与我平行的座位,距离我好远,便能想起十年前的春节,他作为多君主制王朝的帝王,也是坐在一个那样的位置,那样令人纠结、心酸、怀念百感交集的地方……

  想想我这一辈子,当真与权力难舍难分。赵普轩上位之后,我也颇为放心。他的观点,也十分完全,只是欠锻炼。虽说我厌倦这权力,但不表示我身边的人不嗜权如命;为什么我不说是‘不同我一样的想法’?不,这不可能同我一样的想法,就连最亲近的枕边人也是一样的。我既然是仙皇仙帝,她如今便是仙皇帝后。权力与威望比从前是更大,但她心里又开始忧心的,无过都是我这两个儿子的问题。

  这俩小子,真是……

  “你确定那赵普轩就能善待你的族人?”她没有质疑,就想征求我意见一样的问道。

  我没有点头摇头这些动作,我确定也不确定;

  “不说顺文,就说说这两个皇子,你要如何?”

  “你这问题不能这么论。”我深吸一口气,略带反驳的意思,空气中充满了凝固起来的味道,就像加了胶水。“难道贫民百姓就没活吗。”

  “可这天下以后要姓赵。他的父母,也都是东鲁草民罢了。”

  这倒不是瞧不起人,只是身家背景,说来不重要,可在事情上,当真重要。

  我摇头,“如果臣就是为了摇尾巴讨好君,那么这个天下自然不会好,君臣的存在除了是祸国殃民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换句话说,一概的去图权,用来自卫,那是没有安全感。”

  这样的回答,充满批判。

  “我相信我与众人所制定的律法,相信如今的君,如今的臣,还有我大清几十万万的子民,他们的眼光,也不会错。”

  此事到此便告一段落了。碎虚十一年,普轩二年;我再一次重申归政退闲,这次是彻底不干预了。原先他是住在思书院,如今,他要挪到永思轩。至于我和刘若要去哪里……大众想必也都猜想到了,雅尚居。

  终于从一代帝王,活到了自由的贫民百姓。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成功的事情,也是人眼中最失败的事情。可能,你眼里的牢狱,是所有人想飞都飞不进来的天堂。你眼中的自由,可能是人想结束的流浪。临行前,我嘱咐赵普轩,照顾好那些嫁给我的妃子,虽然我可能与她们未曾谋面,但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这一切也都是她们的一厢情愿。

  我对她们,一半是怜悯,一半是相通;怜悯与她们非要执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相通于其实我曾也如此想。人都以为皇宫好,那高墙好高的,里面的生活也无比的好。金鸟笼看似奢华舒适,但这终究还是鸟笼,不是天空。

  在和权力与波旬之间的斗争中,我总结出来一些经验。那就是,没有不可以,执着不可以。权力重要,但人心更为重要。仙帝,帝者德合天地,故不介于权力,领导人,是用能力得人心的,不是大刀阔斧和苛政酷刑。

  贫民了——要遵从自心,别再苛待自己,祈清。

  要知道啊,在帝王时候,一切都要藏在心里不可言说。贫民了,就无所谓了。因为没人关注,没人在乎。凡事,你要看待两面性。这是一件苦事,但苦有苦的滋味,巧把尘劳做佛事,你如何善巧方便,那是你的智慧。

  此上,是我第一次以贫民的身份与赵普轩对话。在他心里,我依旧是老祖宗,依旧是仙皇仙帝至高无上,在实相上,我依旧有权利穿龙袍受三跪九叩,因为我是大清开国仙帝,清高祖。但实际上,我无权干政;所以,我依旧是百姓之一。

  当我到了镇国寺,那位戒海法师,此时已经是寺中知客。向他顶礼三拜后,我们又如从前一样漫谈,这多年,他也没什么变化。圆领方袍僧相现,他也依旧是有血有肉的人。

  “观世兮如烟波水长,来往兮匆匆离别。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独来独去,无一随者,祸福追身,如影随形。”他说着这些警示的话,却还是笑着。

  “嗯。”

  我点头,望着窗外艳阳晴天。道场中渺渺馨香;笑笑。试问云何我等风轻云淡拿起放下?皆因看破故。

继续阅读:第744章 街上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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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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