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觉着完美,那大概是问心无愧了。当你觉着有所缺失,其实不是世间上某见事情的不圆满,而是你的心里总缺失什么东西。世事完美或缺损,是你心念的差距,不干外事。人说青春莫负,莫负青春。青春作伴好还乡……它就是衬托个景儿和人。
飞雪流云,人生不过如斯。
“如今这诺大京城就有两个二爷了,老爷。”顾自忠站在那儿,恭恭敬敬的道。这刚清晨,冬日里的清晨,来得有些晚。
呷一口茶,手上的东西好像就没变过。看着呢,有些华丽,还是蛮养眼的。在卧榻边上,火盆烧着开水,铜壶热气从壶口散发开来。晃晃茶海上的茶壶,听到水波荡漾的声音,顾自忠便给我添汤。
“我知道,在生金茶楼。”
“是,老爷。”顾自忠点头,“那老板姓金,茶楼当家的。看来小二爷和金老板……”他话说一半,便不再讲。
“嗯。”我只是点头回应。右手摆弄着左手上的玉髓戒指,闭眼问道:“朕有多少年没有见那小二爷了。”
“这算来也有个十三年了。”
这数字有些扎眼,“十三年?”睁开眼,我略带反问的意思自言自语。
“是,老爷。”
皱眉眯眼,表达的并非是厌恶或者想到了那小二爷当真让我恶心这些事情,一声啧叹,也是在感慨些什么;长叹道:“又是一个十三年。”站起身来,顾自忠为我披上黑色的棉斗,在屋里甚至感觉有些热。
“您在感叹什么?”他为我抚平身上的褶皱;白绒搔的脸有些痒痒的感觉,很是温馨温暖。顾自忠与我年龄相仿,不大我多少岁,这一路来,其实最常出现在我身边的人就是他。高频率出现的大总管,如今也是一样。
“那他固然认不出来我。”我说道。
“这肯定。”他抬头瞧我一眼,又去将那黑龙刀请了出来,别在腰间,拉上斗篷,也看不出什么来。
“走吧,二爷。”他道。
“嗯。”
一片斑白,这茶楼里正有说书的,叫嚣的有意思很。那说的莫不是什么乡间小事,再有都是那些老段子,江湖风言风语,不过百听不厌,总有什么花样。至菜市口街门,已经辰时初刻,大上午的时候,可冬日里这功夫也不过是早上。义学堂如今才刚刚集合上课,我刚还听到先生们讲着汉字书经。
因为我当年公审,这菜市口五丈开外的茶楼生意都火爆了。凑热闹,都得扔点瓜子儿皮子解解恨,那可是相当热闹的。如今这批茶楼算是在京城响当当的头号,头一批,打旗儿的。说书人嘴里,也多有菜市口的故事。
下了普通的双辕车,富家老爷的日子过的是不错。进屋马上有小二迎活,递上汤婆子先暖暖手。楼上是听书地方,楼下就是喝口茶的地方。楼下没什么讲究,铜炉柴火,几张黑色发亮的茶桌,还有两三个这大冬天行路歇脚的商人。
那说书的嗓门洪亮,讲着那些杀伐的故事。
“那时仙皇仙帝脸色一黑,令牌一甩,龙颜大怒,大吼一声‘斩!’是时那刽子手大铜斧子一下去,贪官人身两半,哇呀一声……”
听到这故事,我难免皱眉。我开杀戮,是迫不得已,并不是寻求刺激;你对我侮辱唾骂拳打脚踢,感恩您给我机会修安忍。如果你对大众不利,为了大众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你们馆都讲这些段子?”我坐在长凳上歇脚,问青年的店小二,
店小二搔搔头,“早上了,开开精神,客人也都爱听……”
其实在楼下也听得清楼上讲的是什么,但是楼下是大堂,楼上是雅所。说来也是,这是地位的象征。和顾自忠对了个眼色,他理科明白;
“楼上雅座。”顾自忠吩咐道。
“是,爷您请。”
穿这么一身黑色的衣裳,便看不见刀了。
正往楼上走……
“好……!痛快……”
大众还沉浸在说书人嘴里那些杀伐的故事中。楼上宽敞明亮,上了楼就是说书人的桌台,对着桌台有个上位,没有人,摆着瓜果梨桃,大红桌布。周围屏风小地,桌椅板凳,也莫不风雅。但只有这桌子上铺着大红桌布,瓜果繁多。等其他桌椅地方,都不过瓜子干果这些,
看着这些人貂裘衣帽,又不见得如何尊贵。
至少你看着一个个翘着二郎腿,坐如烂泥的这幅模样就不怎么样。
楼上果真宽敞明亮。而这个位置又是雅座——挺好。一扬棉斗篷,免得坐到。坐在那里,我摘了帽子,递给顾自忠,再抬头瞧那红桌后的说书人,已经愣住了。
刹那间满堂死寂,店小二也有点愣,然后走过来陪笑道,“爷……这地方,有人了。”
冷哼一声,“你别吓唬我,爷我心脏不好。”经我这么一说,倒是把顾自忠逗笑了。
那小二有些尴尬,后面的人开始不耐性子了。他们开始嚷嚷起来,听到这些,我只是自顾自的喝茶,那叶子是刚抓好的,恐怕这书文不知听个多久。呷一口,便放下了。只听厚棉靴踩着地的声音渐渐向我靠近,“这是我们二爷的座,请你让开。”很生硬的道。
我没有看他,余光一瞥,瞧见是个三十左右岁的人。右手从手捂中抽出来,拿了一颗花生米,放在嘴里。“临出门前太太说什么了,看太太和你嘀嘀咕咕的。”
顾自忠没有理那人,转头向我道,“回二爷,太太说您切莫动气。”
我无奈笑笑,摇头,短叹一声,道:“莫说动气的事儿,刚不还说我坐这儿有人嘛。”
“二爷,是他们有眼无珠。”说完,顾自忠站直身子,瞧着那穿袄子的男人。
“二爷?”那男人冷哼一声,“在这北京城,除了我们家老爷,还没人敢是第二个二爷。”
“你错了。”我接着道:“我是第一个,你们家的不清楚哪儿玩儿泥巴呢。”嗑起瓜子来,我冷笑道:“识相的就快滚。”
“你他妈口气不小!”
男人话也刚说完,他还没有什么动作顾自忠上去一个耳光一个绊子这人便躺地上了,说时迟那时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顾自忠掏刀而出架在那人脖子上,恶狠狠道:“滚!”
在大清,除了浪人与武士、书生这类人随身带剑以外,一般没人再随身佩戴刀剑,一是没必要,二是人很容易伤你。
见了利器,那人愣了。不管多富贵的人家,除了相对特殊的官宦世家的近仆会携带刀剑之外,不会有人带这些把式东西。如今刀剑利器不常见,莫说小火枪此类东西了。在我府上,那是给玧赫玧然玩儿的。
那人连滚带爬的滚了,一句话没留。后面的人也消停了,我想他不久就会到。冲桌后的人一扬头,示意他继续说,他改口说了些悬崖勒马的故事。想来,这世道的人看颜色一个比一个能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