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能回忆起她的，只有她的只言片语，以及；
我微微低头——我模模糊糊的，看到了，我膝下的青砖。还有早已沁湿了的，颜色更深了的袍盖。
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我左手上的扳指。被雨水打散她的余温后的扳指。它还在放着青光，只可惜我看不太清楚了。只是，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我能看得见青光笼罩。
雨水，死命的拍打着我，一阵一阵的，顺着脸颊，顺着头发，顺着眼帘儿低落。杂着习习凉风，潇潇冰冷。
或许，她留给我的，只是她死前的一阵回忆，她将这段回忆永远封存在这青扳指里，只有我知道。
周围人眼里，这一切，都像是春水映梨花——水里，映出梨花的倒影，固然美丽。然而一切都是虚幻的，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如镜花水月。
他们不清楚，在我眼里，她，正如昙花一现——那么美丽，消散的那么快。最后，只言片语，事物的回忆，才轮到春水映梨花。
其实，不是她昙花一现——昙花一现，还有两个时辰的绽放时间呢。
她，其实一直都绽放在我的身边，而我，没看见，没珍惜……
直到，她为我死的时候，我似乎才，清楚……
想到这里，冰冷了的身躯，眼眶那部分又灼热起来。
我感受不到泪水的流出——泪水本是热的，可我现在感受不到，与那雨水，混合到了一起。
须臾片刻，天王殿内金光更盛。
“师公！？师公！？”几声高喊。
我似乎，知道了。
两声过后，再也没动静了，接着有的，便是低喃的梵音……
这两声不要紧，两侧禅房避雨的僧众，似乎都听到了，打开窗子，往天王殿望了两眼，合掌恭敬，一句佛号。有的则撑起雨伞，往天王殿走去。
这终究，还是我的错。
须臾，只见我的视线一亮，再听就是一声轰隆巨响，猛地抬头，闪电一道，打在天王殿上，消散后，青烟缕缕，被风雨打散。
我一声自嘲的冷哼——其实，我也不清楚，什么地方需要我自己解嘲。
我又低下头去。
师傅，师叔。陌儿无颜在见你们。
陌儿如今，正如坠了万丈深渊——掉下去容易，上来，呵，根本上不来……
我的手，沾满正义之士的鲜血，一条条正义之士的命，也是在我手上了结的。
——思索间，目光微微右侧，我看到了一个景象。
青铜剑周围的积水，都是红色的，缓缓流淌。
青铜剑原先的样子，散了一大半儿，没有青光，不再那么光亮，无神了——和，一块儿破铜烂铁，没有太大的区别。
谁能想到，这块雨中的破铜烂铁，是一个人幻化出来的呢？谁又能想到，着块儿雨中的破铜烂铁，他染了多少人的血？伤了多少人之性命？多少正义之士的性命啊……
思索间，我听到了一个脚步，急匆匆的往我这边走来。
我没抬头，因为，或许我知道这人是谁。
水中映出了他的影子。
打着一把纸糊雨伞，一个眨眼间，突然觉得，那死命拍打着我的雨，小了许多。
那人，站在了我的旁边，跟我面朝一个方向。
“师弟。”——庭远师兄。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一股凉意，让我不受控制的全身一阵颤抖。
庭远师兄的目光，深深的落在天王殿的金光那方，良久，叹了一口凉气。“师弟，你起来吧。师叔他，圆寂了。”几个字，就跟千斤一般重似得。
我微微睁眼，看着沁湿了的袍盖，流出的水，都是血色的，飘飘散散，顺着低处流去。
此时，我才发现，我周围的水，不是雨水，而是掺着血色，缓缓流动的水，有的血，深深挂在了青砖缝隙，任凭冲刷，也掉不了。
呵——若，我与泠轩之情。能像这血水一样，即便是在不起眼的地方，可以永存，也是好的。
“师兄。”我一声冷哼——很冷，但我，似乎很麻木，“您这是来挖苦我的吧。”
庭远师兄听后，丝毫无所惊讶，或者气愤之色，只是，静静地站在我的身旁。
听雨声啪啪连连打在雨伞上，突然，想起小时候。
小时候，春天的夜晚。
京师的春天很多雨，往往都是很大的雨。
尤其是在夜晚，无数个夜晚，都是大雨倾盆的。
那大雨，死命的拍打房檐儿，所发出的声音，和现在的声音，有几分相像。
“没人会怪罪你。”庭远师兄，似乎对我的想法，揣摩出几分。
“我知道。”我只是微微一点头，“一，我心里过意不过去。二，诸僧众，几位师兄，定不会怪罪我。我清楚。可四大弟子呢？”
言罢，我一声苦笑，“我杀了救我一命的梓净，杀了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师叔。”一声叹，“重点还都是他们镇武寺僧众。所有人都理解我，他们也不会。”我缓缓地一眨眼，缓缓地摇了摇头……
“相传。”庭远师兄长舒了一口气，或许，他在犹豫。“佛祖见一贼人，要害死一船的人。千钧一发之际，佛祖将那贼人终结。”
我一撇嘴，“师兄，别人都认为我知道的，都是看书看来的。殊不知，童年所知的，全都是您给我讲的。”
言罢——这下，我感觉到了眼泪的存在。
脸颊一热，再无雨水来掩饰了……
眼帘儿，虽然没有雨水的遮盖，却还是被泪水代替，模糊不清。
庭远师兄似乎是注意到了，随后，只是淡然一笑。“放心吧，这点道理，他们应该会懂得。”
他左手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角，“师弟，你先起来吧。”
“不止这些。”我一声叹，“功，不可抵过。我虽杀魔教之人，也杀了正义之士。”
庭远师兄又是一声叹，或许，他也微微失望了吧？
“我知道，这些都是你的自责。”庭远师兄好像，不知道说什么了，“可身体是自己的。”
“身体？”我冷哼一声，摇摇头，“一双肮脏的手，这足矣让我愧对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