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七夜
断桥无言2019-12-09 14:145,354

  天黑了,家书送到了。

  “我哥说什么了?”我坐在卧榻上,拿着书信,道。

  鹰王跪地笑着,不语。

  书信看罢,也都是安好安好。万安万安。

  放下书信,甩了下手,示意他平身。

  他起身,看着我笑。“仙帝和刘一总元帅还真是胜似亲兄弟呢。俩人嘱咐来嘱咐去能嘱咐这么多。”

  我苦笑——我在笑啊,他不在我身边,瞬间连个随时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了。

  说实在的,很多亲生兄弟都未必有我哥俩这么好。就拿天家来说,多少天家子弟谋权篡位,甭说亲兄弟了,弑父杀君的事儿都没少干过。

  听了此话,我也只是点头。

  与他,我有许多话想说,但全都是想与他当面言——与他,把酒高歌,起弦奏乐。有什么话,自然到那时候全都说出来了。

  而此时,却只能是几笔浓墨,不及挂念,互道安好,久急相见。

  在书桌前,我写罢书信,落了款,递给了鹰王。

  他安便好,他安便好。

  “告诉刘一总元帅,朕安好。”写罢,递给他了,我就坐下了,颈枕背靠眼望雕梁,深叹了一声。

  ——唉,累的慌。

  每天晌午都会听到哀嚎声,很近的那种——这几日基本是每日都会有嫔妃处死,再过些时日就是偶尔了。

  此时却听到了远处有几分哀嚎之音,那群人效率倒是快,大晚上还在抄。

  我闭目,左手挤按睛明穴,眉心舒展了。“京城门马上关闭,只许进而不许出。所有城门看守,都换成刀家人。”

  “是……”鹰王略微迟疑的应,“只不过仙帝,不知此为何意?”

  我坐正了身子,码着念珠冷笑一声,“他们王氏大臣最懂这个贿赂之事,没抄到的肯定得准备天明就跑。他们也一定早料到,朕不准他们出城,就肯定得贿赂城门看守。”

  又昂首,“传朕旨意,刀家臣卿正二品以上,不论文武,今夜去全都调度到京城,看守城门。”右手珠串拍在了桌上,“直至,京内官员抄完了,方可归位。”

  鹰王应,“臣遵旨。”

  他走后不一会儿,刘若就回来了。

  这两天我让她往东阁大学士府上跑跑,本身是想沟通一下,我这好为人。结果今儿我没等说呢,她就自个儿跑去了。

  ——女孩子家有女孩子家的话题,妯娌俩看样子也聊得开,见到了我,还是笑着呢。

  这是聊得多开心。

  “用过晚膳没呢?”看她,我也微微笑颜了。

  她一点头,“吃过了,嫂子非留我在她那吃。”

  俩人关系挺好了着实是好事,我这边也就好为人了。

  谁能想到,孝期内我这就差娶她了。

  如今宫中的三殿,就剩我这一殿还“活着”了,永安轩老祖宗仙逝,永乐轩师哥出征,就剩下我这永思轩苟且偷安了。

  没错,苟且偷安。苟且偷安的也无聊,说实在的不看折子不办公事,我也就真没事情干了。

  老爷子一走,总感觉这人都散了一样。

  按理来说,所有人都在,幻仙、幻魔、幻风、周越琦、师哥、鹰王、修罗王。所有人都还在,其中三人还都侍奉在我左右,鹰王每天都回来跑几次,剩下那俩偶尔也会来送请安折子,打点永安轩、永乐轩。

  其他的四人,师哥是经常在我身边,而他仨不是。师哥之前偶尔也要办公事,也会离开我一阵子。

  可奇怪的是,这次师哥出征,我却是满满的不安。

  她曾劝我,事情太多一时接受不了而已。

  如此之吾怎接大任——但即便是接不了,也接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嫂子还教我博弈来着。”

  她此一说把我听笑了,脱了鞋盘坐在卧榻,吆喝一声,“顾自忠,上弈。”

  “是。”

  似乎我这一气呵成的动作把刘若吓到了,看我的目光有点傻愣着。

  “你干嘛这么看我?”我几分纳闷儿,盘腿在卧榻上,双手分别搭在两个膝盖上。

  她突然“噗嗤”一笑,右手捂着嘴,又强忍着看着我,“说句大不敬的,你这个样子和乡下老汉有什么区别。”半开玩笑。

  “哈……”我一声干笑,往后靠去,右胳膊肘支着身后的垫子,“若是如此,我还真愿当乡下人。”

  又一声轻叹,看着头上雕梁画栋,却不觉着赏心悦目,反倒是沉重。“正当韶华,娇妻爱子。”

  “诶对有句绕口令怎么说来着?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我玩笑道。

  刘若不语,也没有任何反应,任何声音。

  顿了一秒,她道:“你很向往那种平凡的生活?”

  “嗯。”我手一转,念珠缠绕着,落在手背上,“钱多能怎样。如今我把这钱有几分是给我自己花的,钱够活命,日子平淡。也就都够了。”

  “只有拥有,才会明白。对么?”

  ——似乎不假。

  国库那么多钱,充了公就是充了我,都是我的。

  可现在看来,无非都是无用的东西。

  而若给街头的乞丐看来,拥有了这些就是拥有了一切的一切,什么都不管,只要这些就可以了。

  真是,等他们真正拥有了,就会有朕的想法咯……

  “嗯。”

  说话的功夫,棋上来了。

  我坐正身子,顾自忠一切妥当了,我拿着白子儿笑,“不知嫂子她教了你几何?”

  “略微的讲了讲。”她看我含笑。“以你的弈术,肯定要胜过我的。”

  我食指中指掐着棋子,在眼前晃了晃,“事情没有绝对。上战场是,朝纲是,博弈就更是了。”又放回诸多棋子中,“博弈,要比上战场更谨慎。”

  她笑,“四郎见解颇多。”

  “开始了。”

  一番博弈下来,她节节败退,有点着急的样子,倒是可爱。

  不过这功夫,我更多不是看她,而是看这盘棋了。

  江山一曲博弈论——江山如一局棋,六部大员、内阁群臣等所有维持这个国家的机构,全都是朕手中的棋子。

  朕步步为营,举步维艰,原因所在并非是其攻势之猛烈,而是朕内部不和,手抓不住棋子儿。

  唉,真是悲哉……

  苏老师傅以前就经常教我博弈,我很多的弈术都是在他那里学的——加上,我不求甚解,也不是非常感兴趣,也只是和苏老师傅在一起的时候,闲暇的时候,才会想起博弈一事。

  “诶等下!”——分神了,下错了。

  我这一叫刘若一愣,要落子儿的手突然停下来了,猛然看我。

  一怔,摇了下头,“没事,下错了。”

  她含笑,落子儿。

  两刻钟。

  “你输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如此一子落错了,原本能提早一刻半钟赢了她的——博弈上,落错子儿输赢顶多会晚一会儿,若在朝纲上用错了人,说不准就是祸国殃民,生灵涂炭……

  “不下了。”言此,我推了下盛棋子的器皿。

  盘腿而坐,我低头,沉叹着。

  刘若对顾自忠打了个眼色,示意他把棋盘撤走。顾自忠撤走了棋盘,我也故作不知,一会儿又上了茶。

  “四郎似有不悦之事?”

  “江山一局棋,博弈易而社稷不易哉。”我深叹了一声,“玩,是一种态度。态度也引出了一种负担。”抬头,连连摇。

  刘若偷叹了一声,“我还以为您在玩儿呢,又论上朝纲了。”

  我深深一点头,“顾自忠。”喊了一声,右手一挥,示意他带着人下去。

  他等走后,门关上,刘若不解。

  “雨若,朕无子嗣,不可立国本。父母亲不知何处,尊上仙逝,惟有师哥,还有几个兄弟们。这个,你可都晓得?”

  刘若听我正式起来,马上站起身来,“这些我都知道,仙帝。”

  “如若发生不测,多君主制王朝还好,今朝朕专权专制,四方树敌。若朕一倒,子禄朝必定再起,只要再起,就祸及刀家,祸及修罗国。”

  刘若不言语,余光看她眼神,坚定着,似乎,在听我说完。

  “朕马上立一道诏书,若朕遭遇不幸,你带着这道诏书去找鹰王,他自然明白。”

  刘若跪,“遵旨。”

  ——之前,一直没得空提起此事,今天正好把这事儿结了,我心头一事也算了了。

  她倒是明白我心意,也是跟定了我。

  若不是跟定了我,她有怎会不阻止我。我若出征,肯定要把她留在宫中,我若遭遇不测,她还会帮我最后一把。

  我起身,穿上鞋,走到书案前,提笔。

  ——以备不时之需罢,朕也不知到底会发生什么。

  可,这帝位第一人选,是谁?

  师哥?修罗王?鹰王?

  我这是推给谁都不是啊,如此,百般夺来的帝位,倒是烫手的山芋了。

  迟疑着,最后,我还是落笔了。

  盖上了朱印,我看了一遍,无误,递给她。

  她看着,“仙帝,您……”

  “别问为什么。”收好朱文印,印泥盖好,“他继了我的位子,自然会善待诸人,善待于你。”

  “遵旨。”

  在包布上系上个结,放到了桌边,“这些话,包括我下面要说的话,都记着,一别问为什么,二别与他人言。知道了么?”

  “是。”

  我抬眉看她,轻笑,“朕唯一的皇后。”

  ………………………………

  夜深,永思轩熄了灯,她安恬睡着,刚发生的一切,和现在安逸的一切,好像完全的不搭调。

  此夜,如往常一般,我,还是不能寐。

  瞧她在我怀抱中睡实了,不忍动,轻轻地挪动到我胳膊上,见她眉眼微动,似有梦醒之意,我便不敢动了。

  见她再次安定,我才暗舒一口气,又轻轻挪动到枕头上。

  这几日她总这样睡着,我也总这样,也是轻车熟路了。

  不知怎的,我心头有点乱,也不知为何乱,走到了书房,“你们都下去罢,耳朵机灵着点。”

  “是。”

  随着门“吱嘎”一声的关上,我心也如永思轩一般沉闷。

  我坐在卧榻上,点燃烟,又将灯罩扣了上去,一口一口的抽着。

  ——今晚,注定是不安稳的。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我很清楚,也不大清楚。

  凉烟一缕,我只清楚接下来的事情,肯定要关于江山社稷,黎明百姓,人道存亡,以及,我的死活。

  人道不存,天理不容。兽人,迟早要遭报应的。

  若我是真信兽人迟早要遭报应,那我死与否就无所谓了,那九五之位,更是无所谓。

  本身,我坐在龙椅上心就不安,今朝,更是。

  青烟微凉,微凉。此时,我握着烟斗的左手有几分不稳妥了,烟吸上来,也没有任何热感了。猛吸一口,轻吐出去,却不禁呛咳了一下。

  人人都怕死,都贪生。然我却相反,我贪死,怕生了……能如此死去,撒手人寰,自己也轻松自在了。

  这世道不都这样么,一死了之——我也快了。

  我心中一直挂念着的她,也可以不必挂念了。试想,黄泉白骨奈何桥,一切轮回无止休。那是多可怕。累世缘,累世业……

  我的手已经彻底冰凉了,并且我根本感受不到烟袋锅的温度,此时脑海,除了吸烟,便无其他。

  想来也可笑,我从未想过我可以死于安乐,也不敢想,因为我明知做不到。但今朝却是安乐了,也;确会死。

  安乐是安乐——曾经我也想过啊,我昭华着的有一天,可能会战死沙场。或者,花甲老人疾病而终,没想到我昭华之时,却不是死于疆场,而是死于疾病。

  ——这二毒三器真是厉害,能让所有人都没有发觉,不知觉着的中毒,再不知觉得表面解毒,许是因为几日愁,又是酗酒,二毒三器再次毒发。

  待我发觉之时,已经走遍全身,再无解毒之余地了。

  罢了罢了,一命抵一命我也值了,苦了师哥,苦了修罗王,苦了刀家,苦了修罗国……他们的逍遥日子,全都让我打乱了。

  青烟一缕,我也再无挂念了。我也不想去挂念了。

  我昭华白首一夜间,不就是因为挂念么。为她挂念,她也救了我。若不是她救了我,我怎能活到今天,她恩就此也算了了,扯平,扯平……

  苦了刘若了,死心塌地跟了我,却不想我留下一道遗诏,就死了……

  罢了,我二十四,她比我还小,以后的日子长着。女孩子家,倒不如嫁给匹夫草草一生,安稳。不比我,跟着我,随时都可能会守寡。

  此时倒是觉着,时间过得好快。一斗烟一会儿也就没了。

  待最后一点火光熄灭,也如我生命一般。凉烟散去,我心身,皆如凉烟。

  凉夜酒醉——本想再醉一场,现在看来,不赶趟咯。

  人干嘛要活得那么清醒,清醒得来,清醒得活,现在竟还要清醒的去死?真是,清醒,太累了。

  倒不如是一醉千年,死活能怎样。

  如今却不是自己孤身一人了,不知是好是坏,或言是好大于坏,还是坏大于好——好于我这帝位可以借他手嘱托出去,坏于我一死了之,就剩她伶仃一人在世。她钟情于我,我始终知道。

  然我却视而不见,此时,才想到后悔。

  原来,人都会后悔,我也不例外。

  若是无当日玉笛暗飞声,清心一片恼寡淡,便无日后眼瞧流光向晚,无言却无诺言。便无了全部……遇不见,等不见,瞧不见……遇不上,等不上,瞧不上……

  想到如此,忽的觉着脸颊冰凉,虽然全身凉津津的,但还是感觉得到。左手轻拭——泪。

  我竟然还会为情事而哭,真是值得高兴,我终于,是个正常人了。

  此时记挂,却不想记挂了。

  我缓慢起身,左手死死捏着烟袋锅,喉咙一甜,我死死的咽了回去。

  ——死,我也不能死得那么难看。

  走到卧房——短短一段路,我觉着我走了半个时辰有余。

  无力的坐在床边,却还压抑着,不能把她惊醒。脱了鞋,此时,不觉已是泪满面。

  我将烟袋锅放在右手心,躺下,左手认真着擦拭干净脸上的泪痕,转头,看她还睡的安恬,眉眼弯弯,似在笑。

  曾我与冷梦轩道过,我说,我想死在春天,不管是怎么死的。那四光萨真成全了我,正好,马上杏月了。

  突然一阵恶心,喉咙一甜,压抑不住的想吐,又死死的咽了回去,大口喘气,想,吐出所有的腥味。

  今晚的月光清冷,真是美。

  死在这个时候,也挺好的罢。

  我笑,又看她,用尽所有的力气,轻轻地,搂住了她,怕她惊醒。

  故人未必枕边妻,有对我死心塌地的人在侧,死,也死的开心……

  (意魔刀君IV?之?战前?卷终)

  ##意魔刀君V之 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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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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