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鹰王啊,咱就甭回宫吃了。”自那句话说完,我的口气就习惯阴冷着。
——这功夫的我可不是刚读书写字时候的我咯,苏源他心里也清楚。甚至说,他比我还会清楚。如果我想除掉哪个人,此时我是根本不会心慈手软的。
真是,这功夫我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王老大那种碎嘴子,别把苏老师傅带坏了才是。
改朝换代,知道的是尊上师哥都同意,兄弟几个都支持。外人可不知道这些,按修罗王的话,那太和殿门一关,谁知道里面都发生了什么?谁又知道这是不是我强行逼迫的让老爷子把帝位传给我然后老爷子一死我就谋反?
越传越花花——这种事情啊,真是故事一般。王老大不就喜欢传这故事么?
此来又和他王氏一门挂了钩,他得恨我才是的。
不过如果做臣子的不忠于君,不利于民,反而加害于民。千刀万剐都不多余的,他也怪不得我,我没降罪与他,便是法外开恩。
“找个馆子,搓一顿儿。”我笑道。
“是。”
而后,找了个像样的餐馆,进去了。
楼下还有两三桌客人,顾自忠作势便要轰出去,我一甩手,摇头。
顾自忠明白,便不说话。
我与苏师傅上了楼,楼上没人,又有一带窗户的雅间儿,坐在桌上就能看到窗外街景,真是美好来的。
“苏师傅坐。”顺手指了下一边的椅子,
“谢仙帝……”
都入座了,下面还是鸦雀无声——在我来之前可热闹呢,喝酒的也有,嚷嚷的也有。一口京腔儿说得可溜去了。现在,没声儿了……
真是,我到哪儿哪儿一片寂静。
“店家,知道这什么来头儿不?”
“哟喂,看您这衣裳……宫里的?”
“废话,咱家没问你我什么来头,咱家问的是刚上去的人是什么来头。”
店家愣了一下,“仙,仙帝!?”磕磕巴巴道。
“对,就是仙帝。仙帝爷儿说了,今天踏青出宫,到晌午头了不想回宫吃了,就在您这儿用了。上些干净特色的小菜儿什么的,仙帝爷不喜太油腻的东西。”
“是,是,是……”
“还有啊,你们这儿是酒客……”
“诶公公我马上让他们出去……”
这话音没落就听到搬凳子推桌子的声音,“诶诶诶都等会儿!”
“咱家不是这个意思,仙帝爷儿罢,他不喜欢到什么地方就剩他自己。没看么?仙帝爷回来的时候都没走御道,并且路上就让仪仗队把锣鼓都收了,这不,刚下的圣旨,日后帝君出宫不许设御道了,百姓也不需跪地接驾了,这圣旨可是新鲜热乎的,刚在路上下的口谕,您就听罢,明儿圣旨全京城人都知道了。仙帝爷比较喜欢热闹,所以啊,您让各位酒客和平常一样,该吃吃该喝喝。”
“哦是是是……”店家连连应声,“各位该吃吃该喝喝啊!该吃吃该喝喝……”
如此一番,一楼又是一阵的唏嘘声,不知谁喝了一声,然后又热闹了起来。
听到此,我也笑了笑。
回过神来看苏老师傅,就见他一脸的惊讶,更是惊恐,直冒汗。我此时才反应过来,我的笑似乎太过于阴冷了,然后,让他老人家误会了。
不一会儿,顾自忠上来了,“仙帝。”
我没理他,听着楼下的叫卖声,声儿都飞了。昂头,恨不得爬窗户去看。
“诶诶诶!顾自忠你看!”我伸出右手食指指着楼下扛着草靶子,插满各式各样的冰糖葫芦,边叫卖着边缓慢招摇过市的小贩儿。
顾自忠抬眉又伸头看了看,“怎么了爷儿?”
“来你附耳过来。”我对他勾了勾食指,他附耳过来,“看到那个扛草靶子的人了么?”
“看到了,爷儿。”
“去,他肩上扛的东西一样买一串儿给朕呈上来。”
“诶呦喂……”顾自忠一声惊叹,撤了回去,“爷儿,糖葫芦那玩意儿不干净。”
我白了他一眼,不禁的想笑,“你个废物,让你去买你就去!”
顾自忠纠结着,“不行,爷儿,那玩意儿都是平民百姓吃的玩意儿,怎能入您眼呐……”
“废物!信不信爷儿把你脑袋拧下来做糖葫芦?”
顾自忠往外踱了两步,“那……那您拧罢……”
鹰王在一边憋笑着,打了顾自忠一下,“爷儿让公公去,公公就快去罢。没事的。”
他看了看我,看了看鹰王,低头无奈的应了一声,“是……”转身下楼了。
“这差事跑的,人家帝王家要鲍鱼海鲜山珍海味,我伺候的,要糖葫芦……真是……”一路嘟囔着,楼下又是一阵安静。
“看什么看!吃你们的得了!真是……”
“公公,让仙帝爷儿训了吧?”
“嘿你!”
“哟哟,公公喝两杯再去当差罢?哈哈哈哈!”一男人与他打趣儿,闹得满堂欢笑。
“这差事当得……还让小老百姓儿欺负了……真是……”一路抱怨着,好不容易出了餐馆儿的门儿。“诶诶诶卖糖葫芦的!给我站那儿站那儿!”
我与鹰王楼上听着,同时笑出了声。
此时,苏源似乎也放开了一些——我小时候就喜欢吃那东西,这几年奔奔忙忙的,也没关注过那东西,好不容易逮着了,得尝个鲜儿。
“仙帝还似小时一般好玩啊。”苏源一边陪笑道。
“活到老玩儿到老嘛。”我笑着看着楼下街景,一阵欣然。余光见他,面色尴尬,似有欲言,似有疑问,又不知道怎么问的样子。
楼下的百姓们干着粗活,穿着粗布衣裳,却面带笑颜。我高高在坐,百官朝拜,锦衣玉食却没他们笑得那么开心那么自然。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这宫里也可以算得上一个大家了,这本经,恐怕除了我自己,谁都读不懂咯。
“现在仙帝爷可玩儿大了啊。”苏源言此,故作自然,又盯着我。
我故意犹豫了一下,点了下头。
不一会儿,上了菜——饺子、炸糕、春饼、面条、爆米花。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猪头肉。
以及一碟小野菜,几两腱子肉,蒜酱,很普通的吃食,做的也朴素,反倒让人起食欲。
顾自忠端着糖葫芦上了楼,放在桌上,见到满桌子这样的菜肴,“诶小二!我不是告诉你们店家上点干净的东西了么?你这是什么啊。”他把野菜碟推给了小二。
小二被他说一愣,“这……野菜摘得很干净啊……”
“什么东西,撤走撤走!”很不耐烦的摆摆手。
“诶诶诶,别撤别撤。”小二上手要端走,我对小二摆了摆手,“都上来了,不妨尝尝呗。麻烦你了,下去罢。”
“是。”小二临走前白了顾自忠一眼,“仙帝不急太监急……”然后下楼了。
他这一下楼,突然是满堂大笑,无非我和鹰王的笑声,而苏源,则在一边陪笑着。
顾自忠一脸尴尬,“诶顾自忠啊,我记得楼下的,招唤你喝两杯来着罢?你下去跟他们喝罢,今儿酒钱爷儿掏了。”我憋笑着。
“爷儿……您,您不能这样的……”
“来顾公公,刘某跟您喝。”——我这是往外支他,他不知道而已。鹰王被我这几年支习惯了,自然知道。
俩人就这么出去了,顺道把雅间里的太监都带走了,门关上了。
看着满桌菜肴——还真齐全,龙胆龙鳞龙须龙耳,金豆开花,祭祖猪头。好嘛,没白来。样样齐全。
“吃罢苏师傅。”动筷儿,夹了些面条,倒点卤子,夹了一口猪头肉。
“仙帝有什么要说的么?”
我不语,倒上酒,“记得有一次子禄赜和我出宫来,晚上了临回宫前吃了一顿。”又将酒盅推给苏源,“我本想喝点酒,回去也没什么事了,好好睡一觉。结果,那丫的死玩意儿死活没让我喝。说麦子烧的,上头。”
苏源接过酒盅,我先一饮而尽,又接着吃菜。“小野菜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人罢,总吃了那山珍海味,就腻味了。回头吃着小野菜,还真是滋味儿。”转头一看,糖葫芦把木芊子都撤走了,一个一个的摆好——那家伙手脚还麻利。
“也是,人就一双眼睛,看不到那么多。一副耳朵,也听不全。”我冷哼一声,“表面如斯,但背地里还会有不是这样的。对罢,苏师傅。”
“人言可畏。”我自嘲的笑道,“可子禄朝千百年来历朝历代,谋权篡位的事情没少过。他们苛政,还是压下去了。诶对了苏师傅。”
道于此,我笑着扭头,看向苏源。
苏源掐着筷子的手直哆嗦,看着我的眼睛,明显是心虚了——不过也未必,被我吓的也未尝不是。“仙帝请讲。”又低下眉去。
“这么久以来,子禄氏防止一些不好的猜测传出去的唯一办法就是灭口啊。”我故作恍然,“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来着。”
突然听一声脆响,就见苏源筷子掉在了地上。
他见此马上跪地,“臣有罪……”
“掉个筷子而已,您看您苏老师傅,这不外道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将他扶起后,我又亲自弯腰把他掉地上的筷子捡起来,放在桌上,换了一双筷子,递给苏源。
“苏老师傅,我看人最不好堵得,还是嘴啊……唉……”我摇头叹道,“来苏老师傅,吃。”
苏源看了看我,点头,拿起筷子哆哆嗦嗦的夹了一口菜。
“师哥和我说,让我在京里注意着。尊上临走前也告诉我了,人言可畏。”我一声叹,“苏老师傅,朕觉着师哥告诉我注意,不单单是身体上的注意,还有言语上。您说,对不?”
苏源只是连连点头,“对,对,对……”
“我此番和苏老师傅说,也想是苏老师傅在宫中看着点王老大。”
——跟他说明白了,我可懒得找王老大谈话,如果可以这辈子都不想见他的。那嘴碎的,恨不得揪成八瓣儿。贼能胡咧咧!
这好,搞得苏老师傅都被他说服了。
“苏老师傅,改日随朕,去香山看看尊上罢?”
“听仙帝的……”苏源擦了擦汗,“敢问仙帝,刘一总元帅前线可安?”
我点头,“我哥给我写的家书上,都说是安。”又是一声叹,“等,初八他生辰,把他迎回来,就什么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