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已罢,他们似乎还在看着我,放下琴,我盘腿坐的略微发麻,但我却懒得动。不是懒得动,或许是不敢动。
他们面临我的屠杀——他们自个儿也清楚。
他们背负着他们的信仰——我背负着祖宗轩辕江山。
或许我是错的,再或许我已经一错特错了。但我也要错下去,我没有回头的余地。
后来的事情,就都知道了。我自个儿大破三万军,民兵丝毫没动。
若说与这曲子有何干系——那个曲子我至今没忘,但我没有记录下来,也没有命名,更没有外传。
那是一首悲壮惨烈的曲子,写满了壮士不归,写满了风沙落场……写满了剑气涨,马长嘶……
那是……一首用三万人生命谱写出来的曲子,煞性太重……太重……
若我再无遇到那样的景缘分,那我此曲便此生不复再弹。
说来现在的《仙境》也带着几分的血性——轰轰烈烈罢。
“想好了?”我思索,望着琴弦,师哥一句。
条件反射,觅着声音,侧头看着师哥——我虽然在看着他,心思却没在他身上。
许久,我愣着的点了下头,“嗯,想好了。”
师哥听了,一笑,“曲子这东西,尤其是我们这个地位的人。自己喜欢,那就是最好的。”
是啊——人活到这种地步,岂不是孤寂悲哀的很啊……
你的地位高,即便是你什么都不做,或者你做的什么都不是,都会有人夸赞你,没有任何异议的夸赞,没有任何犹豫的夸赞。不管你怎么样,除了好就是妙……
人生难遇一知音,人的地位高到这种地步,奉承你的人一块儿石头能砸起来几百个几千个几万个。却千万个人当中,没有一个能是知音的。
想到这儿,我且笑,“都说人生难得一知音,深有体会的人,恐了就是我们了。”——我且苦笑自嘲。
师哥一点头,“我也如此想。”又是深舒一口气,“不过,或许你想寻觅的知音,也就于你眼前。”
“是啊。”我一摇头,“哥啊,如今能说个知心话儿的,也就只有您了。”一声叹……
师哥伸开了腿儿,右腿搭在了我琴案边,条件反射,看了一眼他的鞋子——还是那双素鞋。
如此款式的衣服,他有几年没变样儿了?
说来也是,便衣而已。我那身黑衣服都不清楚穿了多久……
“这世道本来就是孤独的。”师哥一声叹,摇了摇头。“成,咱先甭说了,上面酒菜估计也预备好了。若是想说,我们边吃边说。”
言罢,他起身,抖了抖袍盖,转身看我。
我且一笑,伸出右手,“拉我一把。”
师哥一愣,严肃的脸挂了笑,抓住我的手,把我拽了起来。“耍滑。”
我一阵奸笑,“那你照样拉了。”
“我记得小时候啊,画师要给我们俩画一张画儿。”我与他边走,他边说。“你呢,就死活不肯站我旁边儿。”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
“诶这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记得……
师哥用那种略带惊讶的目光看我一眼,“你不记得了?”
我愣着摇头,“没印象……”
师哥微微抬目,又收回目光,“我想想哈……那时候你好像……四岁罢……嗯,四岁……”
诶我记事儿哪有那么早!
我一阵汗颜……“我记事儿哪有那么早……”
“诶你甭说!”
“你先走。”我上前往后拉了一下汉白玉石门——嗯,姑且称之为门罢。
师哥先往前走,“你那时候说话可溜这呢啊。”
打个岔儿还压不住他的话茬儿……
上了地上,小太监见我一哈腰,我手一挥,示意他拉上门。
“那时候是在二主殿楼梯下面,你死活不肯跟我站一起。”他往前走,接着说着。
听到这儿我一笑——其实我这时候笑得很开心,不清楚是为什么。
“后来呢?”我问道。
“后来画师就那么画了啊。”
“那画儿呢?现在在哪儿啊?”
此一句话,引起师哥思索,他吐气出来的雾气,从他的背影冒出。
“好像……在尊上那里呢。明儿我跟你找找去。”
“尊上出宫带了多少字画儿啊?”我看了看雪——终究是走马观花。
“反正与我们有关的字画都带了。他自个儿写的装裱的,都是到了这儿才弄得。”
说来,这老头儿也算“孤寡老人”了啊……
好吧我又调皮了。
“就我写那字儿,他也拿得出手?”
说着,我俩走出了通往地宫的小路,走到了可以两人并肩走的,比较宽敞的路上。
我与他并肩走,他放慢脚步,微微抬头,又正视我,“我觉着,字的好坏无所谓,尊上也就是,年纪大了。有几分孤独了而已,没事儿拿出来摆弄摆弄,回忆回忆。”
说来,尊上也好不容易啊。年岁也高了,无儿无女。两个弟子,也不大在身旁。朝政之事也多,有时候还要亲自出征。战乱一多了,宫里也不消停了,宫里一不消停,我们就消停不了……
想到这儿,我没多说,只是表示理解,点了下头。
我记得老头儿爱喝酒——都说证得仙班得道升天,所见水乃仙露琼浆。那既然如此,好像我也做不到什么了……
几十年的老酒我不是没有,但……若和仙露琼浆比起来,这几百年的老酒都未必入眼儿啊……
等哪天的——老头儿不就是缺个气氛么,哪天的,别等着年初一那么闹腾。搓合搓合和师哥一起去永乐轩一趟,我想,冬天吃个火锅儿喝个浊酒,应该挺自在罢?
好像我能做到的仅仅是这些了……
唉,那就能做到多少是多少罢。
“诶小正,你还不记得我们俩小时候的画像有多少了?”
我的妈……今儿师哥怎么尽跟我说我不记得的事儿……
好吧,他性质起了,我也没法子阻拦不是——和他话多的时候真心不多,尤其是这两年。愈发的忙乱了,我俩之间除了公务就是一些杂事闲谈。别的,若说雅性,还真没谈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