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过后——特别准时,未时一到,丧钟马上停止了。
妯娌俩儿也不知何时进来的,刘若端着个食盒子,悄声进了灵堂。
我如旧目光呆板着,看着火堆。
之前已经让他们三个去吃饭了,唯独我至今还未食。
没心情吃,没胃口吃。
“高强啊……”道出此句不想颤抖了声音,下意识的清了下嗓子,“咳,后天起灵时还有你的事儿,还得安排安排,你快去歇了罢,我和幻仙幻魔几人灵堂守着就行了。”
高强应了,一叩首走了。
他走后,我一声叹。
“仙帝,您这一下午,都叹了几声了啊……”
“仙帝,吃些东西罢?”
幻仙幻魔嘱咐着。
我闭眼连连点头——灵柩边的引路灯都不知换了几盏了,我叹息几声又怎能算得出来?
“东西是要吃的。”我缓慢的点了下头。一声叹,“垫子撤边上罢,丧盆也移一移。”
俩人听了目光瞬间明亮,“扶朕起来。”抬起胳膊。
他俩应声,架着我胳膊把我扶起来。
腿都有点木了……
转身,妯娌俩还在那儿站着。
我深舒一口气,一口清新,“你们坐啊。”
说着,我也在靠边的位置坐下,双手连连捶腿。
俩人走过来,有几分犹豫。
“快坐罢。”我嘱咐道,“老爷子生前不喜繁琐的礼仪,你们都坐……”
俩人听了,愣愣两分,入座。
刘若拿来的食盒子放在我左手边的桌子上,入座,打开食盒子,“这是我给你做的枣子糕。”
我摇头摆手,“你去把枣糕供上,上面的贡品换下来。”
——这也算我最后尽得一点点孝罢,虽早图惘然矣……
刘若一愣,我什么都没说,且看陈小玉使了个眼色,基本意思就是,让她听我的。
没辙,她去把贡品拿了下来,盛了个盘子,换上了她新做的枣子糕,供了上去。
看着撤下来的贡品,我一声叹——御膳房的手艺,都是平常的吃食。
酥皮的,一咬掉渣的那种。
噎了一块儿,刘若看着我的目光有几分不对。
或许是因为我换贡品的事儿罢。
眼睛有几分干涩,可以想象我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呆滞的望着引路灯,一手拿着咬了一口的糕点的狼狈样子。
一口吞了糕点,润了一口茶——御膳房的糕点就是这样,酥糕点太干,软糕点太甜,腻得慌。
“茶凉了罢?”缓缓放下茶碗的路途,刘若道。
抬头,见她似有好多话要说,却只是说了一句。
我摇头,苦笑,“不凉呢还。”放下茶碗,接着装作若无其实。
吃了两口,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袍盖跪了一下午弄的都是褶皱。
我觉着老头儿这也够奢侈——人家灵堂顶多占了一个屋子,这也是占了个屋子,可这个屋子能毁成八个四合院儿还余出一个坐北朝南的正房来!
守灵还得隔山片海……
“你们俩看着点引路灯和香火。”走过去,坐在垫子上与幻仙幻魔道。
幻仙微微起身探头,看了一眼引路灯,“早着呢。”
我点头。
“我给您搬个凳子罢。”幻魔道了一句就起身去搬凳子了。
如此,我一个人坐着凳子,幻仙幻魔和那妯娌俩坐在垫子上,围着丧盆。
这也是坏了规矩的——丧盆必须是要摆在死者头或脚的位置,并且丧盆底要有一个眼儿的。
然而倾倒纸灰的时候,我发现压根儿没有。
这我也不清楚了。老头儿的安排,我且照办罢。
“明天什么安排?”我的目光落在丧盆上,道出此句。
幻仙一愣,“啊……”才回神是我跟他说话,“明天没什么安排,该准备得礼部都准备了。我和幻魔明天晚上去天坛,这边老仙帝宾天就开始祭天。”
我点头,“行,我知道了……”——这也是我最后伴老爷子的一天一夜了。
这边想着,突然听门吱嘎一声开了——鹰王。
“快。”我道了一句。
鹰王悄声着,手里拿着一些信函,灵柩前的垫子一跪,一叩首。幻仙、幻魔等则回叩首。
完事儿了,则又回到原来的位置。鹰王在我侧面一跪,双手擎着信函,高举过头。
我侧身坐,接过信函,甩了下头示意看位。
鹰王坐在垫子上,我则看着信函。
前线幻风、周越琦、修罗王以及师哥送来的悼文,翻来覆去,我在找些什么。
——师哥的信。
这里唯独没有师哥的信,但有师哥的悼文。
“我哥他说了什么?”悼文我一点点在看,问了一句。
鹰王听了倒是一笑,“刘一总元帅说的果然对啊。”
“说什么了?”
我看着悼文,抬头瞄了一眼他。
“他说您没见到他的书信,肯定要问他说了什么的。”
我含笑,却终变苦笑。点头——这还用说。
“他问老仙帝的碑文怎么办?”
——碑文?嗯,是个问题。
他出生那年老爷子古稀有一,我出生那年老爷子耄耋过四,都老年阶段了。
这对老爷子有了解的人早死没了,上哪儿能写的出碑文来啊?
我的目光落在悼文上——悼文也都是一些空话,除了呜呼便是悲哉再么就是喜丧最后便是节哀……
这哪儿能上得了碑啊。
“他的意思?”
鹰王一愣,尴尬一笑,“您不按套路出牌啊。”
我又是一笑,“他料到了我没按套路出牌。”
鹰王又是一愣——这次因为惊讶,“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料到了他料到我不按套路出牌了。”
“他还料到了你料到了他料到你不按套出牌了……”
我连连点头——快别说了……再说能把我说睡着了。
想想我哥俩儿可真是默契啊。
“他说实在不行,就让您看着办……”
我白了鹰王一眼,悼文随手放进丧盆,所有人一愣——习惯了……
“我就知道……”
“诶诶!”刘若这一叫把我叫一愣,右手连连指着我左手,“悼文你怎么给烧了啊?!”
我含笑悼文扔进丧盆。
“老爷子列出的清单上写了,所有官员的悼文都必须烧掉,直系亲属的悼文随葬。”
刘若听了满是惊讶的脸才是放松了几分,轻声应道。
右手掐着一打儿悼文,递给了身边的幻仙,“出殡当天跟着随葬罢。”
幻仙接过,“是。”
“陵园那边怎么办的?”
“都办好了。”鹰王一声啧,“这……只是碑都雕好了,还没立呢。碑文还没着手。”
我一声叹,“成,你安排下,碑文就立了罢。”
“刻什么?”
“什么都不刻。”
“啊?!”鹰王惊讶道,“一个字儿都没有?!”
我点头,“是。一个字都不准有。”——“不准”二字咬的特清晰,也特用力。
又抬头看他,“不然怎么办?后辈之人无人知,同辈之人……尊上唯一的一个老友怀慧和尚也年前一天圆寂了。”
“啊?!”
“你敢不敢小点儿声?不一惊一乍的?”我看着他十分惊讶的表情,故作淡定。
鹰王这才反应过来失了仪,马上捂嘴,又缓缓撒开,“怀慧神僧,是老仙帝的故友?”
我点头,“是的。”又是一声叹,小胳膊拄着大腿,“也是我最近才知道的。”
鹰王听罢满脸惊讶,但也是马上回了神,点了点头。
“只能立无字碑了。”
说到此,我叹了一口气,“切莫像刀祖一样,后世评价不一。”
“是。”鹰王应道。
这一晚上,我可怎么过啊……
“香火快没了。”不知何时陈小玉此句。
“我来。”鹰王应了一声。
“不用了,我去。”我叫住了鹰王,起身,过去上了香。
手中拿着三炷香,点燃着,我却一直站在那里。
良久,一声叹……
上前,跪着,插上香,又落回座位,叹了一口气。
“也是你哥不在。”陈小玉道了此句后,别过头看向灵柩。“如果你哥在,你兄弟俩还能照应着点。”
我点头,却终是一声叹,“那群该死的兽军……”骂了一句。
陈小玉什么都没说。
“仙帝,这正月二十二的安排……”幻魔没说完,幻仙打了他一下,使了个眼色。
哦对,正月二十二的安排……
我咽了口唾沫——这事儿刘若那边且不说,陈小玉这儿……不好摆正。
他父亲在朝内为官,又是这子禄赜的亲叔姥爷,也算是皇亲国戚前朝老臣。如今改朝换代,怎么对待她这个太王之妻?又怎么对待她姐姐陈小玉这废王之妃?
着实难办。
果然——这俩人马上察觉不对。
看着丧盆,我面无表情。
——我不允许任何人挡在我的面前,这事儿不能改。要刘若知道,也无妨。
“一切如旧。”下了巨大决心,道出此句,“你们回来了就马上赶往思书院就可以,别的,就一切如旧。”
这三人互相看了看,眼神有几分彷徨几分疑惑。
我一声冷笑——即便丧盆里的火烧,都难烧化的冰冷,“二十二日落,二十三日出,天下改之。”
此言一出,三人目光安定几分,妯娌俩的目光瞬间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