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没过完,还没出十五,就开始着手打佛七,在太和殿。此事也是年前计划好的,从十一开始到十八,七天。告示在腊月的时候就贴出去了,请大和尚的事也是年前就办的。每次有佛事,承明宫就庄严如道场。在此时没有任何地位之分,诵经时师父们在前面,搭缦衣的菩萨戒优婆塞优婆夷紧接其后,然后是五戒优婆塞优婆夷,后面跟着皈依还没有受戒着海青的居士,再然后是着便装的善男信女们;诵经、念佛、经行、过斋,全都是一样的。没有你是仙帝,我是大臣。你是主人,我是奴才这些分别。法界有情,本具如来智慧。众生平等,皆可成就佛果;
你若是见到诺大的太和殿四周全都是在经行的人,你一定会震惊并为其感染;阿弥陀佛六字洪名伴随着维那师手中不大点儿的引磬,却能响彻太和殿,乃至整个承明宫。不管是殿内温暖欣怡还是殿外微寒风中白雪纷飞海青飘飘,都是罗列整齐的。每人脸上都是笑容,体现满了自在与坦然。
每日上午辰时开始,讽诵七部《阿弥陀经》,剩下时间诵六字佛号,六时不断。
……
“舍利弗,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闻说阿弥陀佛,执持名号,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乱。其人临命终时,阿弥陀佛与诸圣众,现在其前。是人终时,心不颠倒,即得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
……
此次佛七是除国孝,既然是国孝就与道武仙人有关。于意云何?道武仙人今于何所?他原只到天人阶段。说到这儿,便还要提及出家时。一日中夜有天人于道场上空叫我乳名。结果马上被毗沙门王喝住了;
原以为那天人喊的是谁,不曾想毗沙门王叫道:“咄哉天人!何故中夜于庄严道场叫喊?”
遥遥便见那天人恭敬毗沙门王,敬白言:“吾是忉利天中天人道武,曾于人间做仙帝。今来道场,寻我徒儿。”
“你徒是谁?云何来此道场寻徒?速回!此道场众等,乃是天人导师。”
“他今已于此道场出家为僧,续佛慧命。我今故来参拜顶礼。”
如此一说,毗沙门王也知道是我,我也猜想到了是道武仙人;二人相见,他向我顶礼。我说今已为僧,念汝于人间为我养身之师,今生修道,报汝养恩。后来嘛,他便发愿护法。这也是好事一桩;说起来这七日法会,他估计也会来的。
正月十九,开始早朝。
也从那一天起一切繁忙了起来,我们哥俩还像从前一样坐在一起叙旧,不过这次事儿就多了。还要写喜帖,还要想想有什么需要完善的地方。我哥轻松了啊,什么都没有,考虑怎么办就可以。我这边就复杂了,因为我是一国之君,可以说私事就是天下之大事。这譬如黄蛉小虫百倍放大,一个汗毛般大的细节都不能放过。
这些日子,下了早朝就是会见御史大夫、御史中丞。及奉常、宗正。下达下来的问题,就留少府在那座八进院里处理。年前的时候,我还去了那个地方。位置还不错,离承明宫不是很远。我倒发现闹了这么半天,数我最折腾。陈小玉那边爹娘都没了,连个亲戚都没。刘若这边爹娘还都健在;
彩礼给多少?实在话准老丈人我还没见过。刘若过年回家的时候带了口信回来,老爷子没意见,说白了就是什么建议也没提。这难办,我还得看着给。她家家境不是非常好,从前都是靠她在宫里吃俸贴补家里,家住得不远,崇幽那边。一二进院住好几户人家;
本着不铺张浪费,尽量都是一些可以应用的,便不打算多给彩礼钱。然而家老太太好像不大乐意,不乐意不乐意罢。一百两总够?一百两,够买个别墅了。一八进院刚几个钱儿?你当这时候钱是前朝我一顿饭就千八百两啊?真能闹。
一百两纹银,一匹七宝华饰白牛车,除此之外还有金银玉器,锅碗瓢盆,还有御用的各种玩意儿。至于穿金戴银、珠宝首饰的不算。按寂霖的意思,这是彰显国威国力的时刻,她的父母也是国家的面子。但是,这一切要建立在民力可以负担并且接受的基础上。白牛车他那破院子有地儿停吗?没有。所以还是放在宫里,要接老人进宫,是这车。刘若和我以后同二老出宫游玩要坐这车;招摇过市,代表着里面坐的有国丈。
我们夫妻俩是没说的,老丈人也挺好。来往书信从字里行间便能感觉出来这老爷人挺好,亲爹和老爷也相仿。可就是老太太事儿有点多;多就多吧,就这么一个女儿。再说了,一老太太多能多到哪儿去?帝国可没穷到连一个这样事儿多的老太太都无法满足的地步。
基本都定了,彩礼择吉日就送过去。这可热闹了,兄弟俩脚前脚后成亲。我哥那边有条不紊,从承明宫往八进院接,然后仪式都在八进院。我作为婆家戚头晚就要在那八进院的,至于分封的旨意,算是给陈小玉的陪嫁,然后由御史大夫记录,宗正纳入刘一氏宗谱。
初步是想接回到承明宫的同时,承明宫祖德殿祭祖,天坛告天。在建极殿前宣布圣旨,受百官朝拜之后,再去八进院拜天地。先国后家,这也是流程;
可问题又来了,我哥可好如果想一辈子可以就陈小玉一个。那我呢?即便我不想,也要有三宫六院,要为国家考虑,要为储君考虑,要为宗族考虑,要为子嗣考虑。那么刘若注定不会是我的唯一;我愧对她的,是这辈子偿还不完的。所以这个婚礼非要去八进院办,不在承明宫,也是告诉她,告诉所有人,刘若这个人在我这里是独一无二的。
终归我还要红装执手另一人,衣服不改人却变了。大婚之喜,是因为只有一次才变得珍贵,太多了就不是了;因此,我想到了另一个方面。刀家有三界衣和六道服,历代刀君少有家室者,故大婚也与大众不同。大婚时,不着红绿,而是在这两件衣服选一件。如今刀家祖制被废,再着这两件衣倒是很违和。
因为史料佚失,老一辈祭司已经基本死没了,刀家如今成了民间修道者向往的地方,都慕名而去修道,可以说与帝国彻底脱轨。也像修罗国一样,刀君是有名无实的。但第八千三百二十二代刀君依旧是我。只不过是刀君与仙帝这名称彻底分开罢了。所以,我若说从刀家礼仪也没什么不对的。
这事儿我跟我哥商量了一下,他没有反对。只是可能找到的,只有这么一件衣服而已了。
——有别就好。
如今板上钉钉,所有的事儿拍板儿定下来了,该着手人的问题了。这下热闹了,日日都是我们兄弟俩在永思轩写要我们俩人的朋友啊什么的喜帖,她们妯娌俩在中宫邀请她们亲朋好友……我哪里还有几位朋友?仍然记得在河北时曾照顾过我的贫民百姓,还有白嘉俊那边的,福大铨一家兄弟仨。
喜帖这种东西,自己写才有意义。写好的,即日交由太仆发往各地。最远到了西藏,到了端修。自从星空马回到了他的国土,红鹰修行护法去了,天下的消息灵通的就慢了不少。
芦苇客舟雨靡靡,不晓得如今她怎么样了?大概会很好,出泥而不染。
喜帖基本每个人都是一式两份,因为都是我和我哥共同的朋友。有当年出生入死的兄弟,有一起结交的好友。但也有例外,诸如我哥曾经喜欢过的女孩子?如今早已为人嫁。说来他心里也会有很多无奈;其实,再无奈不过昔日爱人已经不在世,喜帖不在于纠结要不要送,而是没有纠结的余地对方根本收不到。
——说是这么说,骗骗自己而已。有啊,怎么没有办法呢?只是我有些不敢面对……
二月二那日,我们换成寻常富贵人家的衣裳坐马车回到了刘若的家。带的东西也不多,是个意思。她的家真的好小,马车停在门口,二老和邻里邻居早就在等候了。
“仙帝屈尊大驾光临寒舍,草民感恩不尽……”
布衣老爷白胡子,大簪正髻乌花发;寻常人家的老爷子,寻常人家的老太太。逢年过节穿的颜色也很喜庆,多是明色。看着平常,不是非常贫穷了。
“小婿头次拜访岳父岳母,二老别见怪才是。”右手空拳担待着红色广袖的边儿,端在腹前。脸上对着老头儿老太太微微笑,“多是些御膳房精心制作的点心,献上孝敬二老。”言语此,对一边列队的小太监一甩头,做了个示意。
“您能屈尊光临,便是抬举草民了。”
这老爷似乎知道我在恭敬他,所以迟迟不应。
“您这是哪里话,岂不是责怪小婿久不来拜访二老不是?我与雨若成亲,这也是我的家嘛。您二老,不也是我父母?”
笑着和老头儿客套着,老爷也是笑呵呵的。“快请,快请。里面说,里面说。”随着老太太的话,我们进了屋;邻里邻居可热闹了,说是老刘家姑娘嫁了仙帝。
我这老脑筋,不曾想改帝制一下对民间影响这么大;仙帝与百姓之间还是真没有那么多隔阂了。二进院的正房恐不是二老的家,还是被腾出来迎接我们。粗茶糙具,言语之间知道老爷曾读过书,顺昌六十年中过秀才,但那时候家穷兄弟姊妹多,没有钱,也没有前景便算了。后来家里的兄弟姊妹都先去世,连年的战乱能活下来就好不容易。
在二老面前我们很恩爱,俩人手一直攥在一起。时常雨若拿我打趣儿,我也只是笑笑。一天下来哟,不难看出她母亲拿这宝贝闺女真是当宝儿疼呢。哪儿有爹妈不疼子女的说法呢?不过这老太太一看就厉害,刁横的很。放老话就是说,一瞧就是一“老刁太太”。不是说她姓“刁”,是她性格“刁”。蛮横不讲理;多亏是岳母,若是婆婆岂不是要受气?
中午还在二老家吃过饭,莫不是寻常百姓吃食。刘老爷子还有些惊讶;后才说了实话,觉着我能来,这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开天辟地头一回的事儿。皇帝亲自前去百姓人家,还在岳父母前称自己为“小婿”?真是奇怪,没见过;放到从前,家里女儿选去当皇上的妃子,没进宫前回家,父母是要磕头跪拜而迎接的,要称呼是娘娘。
唉——公仆可以在父母之上,这才真是亘古的笑话。才是让人,贻笑大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