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大概就是亲情,兄弟之间这种微妙的感情;我不说,你也会懂。你不讲,我也明白。时而感叹人生无常,到头来什么都变了。身份变了,地位变了,乃至容颜相貌都变了。总归这种感情不会变,即便会变,也会变的越来越深,越来越浓烈。像是美酒,越是搁置的年头多,越是香醇;像是老泉,越是沉积的年头久,越是甘甜。
两人相见时同时眼泪汪汪的模样与感觉,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大概也是一辈子很短,不过花一辈子去记一件事,值得不值得,本身就是值得的。一辈子很长,凡事可以从头再来。一辈子很短,别不珍惜最平凡的。到最后来我发现,其实我这些年真的很幸福,真的;有他的保护没有不幸福的时候。
其实就像草根,青草被人踩踏,被风雨蹂躏,被严冬摧残。只要有根,就能活得下去。不管是萌芽,或是油绿,乃至枯黄。只要有根,业风一过又生芽;只要有他,一切都有希望。而没有了他我活得没有目标,活的像无根的草。要知道,青草再青绿,无根飘荡,任何雨露也是无法滋润的。佛法也说,甘露不润无根之草,大致都是一个道理。
见到他前是默默流泪,但总感觉是不过瘾。当我又一次看到他的脸,不是在梦里;真的想扑他怀里大哭一场。说的不是?我们俩扑到一起去了。亲字怎么写?看到了感觉亲,那才是亲。亲近的人,是要总看到的。
老话总说长兄若父,其实总有这么一种情感是;兄长与你怎么都是谈得来的。父亲与自己关系再近,也像是有芥蒂一样。因为父亲毕竟是长辈,太过威严了。你说我怎么见到的我父亲?可别提,梦里啊,那老爷子可没少磨叨我。真是,没曾想他这么唠叨!
但与兄长就不一样了,兄长既是兄又是长。既是亲近的,也是威严的。总像是火光,在他身边总能看清楚一些刚看不清楚的,也不能贴上去,因为太热烈会灼伤。而远了,自己太冷,也看不清。失而复得,是怎样的一件高兴的事?真的真的,嘴角都要咧耳根子去了。那一刻才真觉着,自己是幸福的。
聊来聊去才知道,也不禁的感叹;真是因缘,他的人就在巴塘,甚至他的人见过我,我也见过他的人。然而,我们却不知道彼此还都活着。到巴塘,我们就只是擦肩而过。去安灵大陆,我们只是脚前脚后。说是造化弄人,倒不如说是因缘使然。前者让人觉着无力,后者让人觉着坦然。
他问了我许多事情,有些比较尖锐,有些则是无关痛痒。毕竟所有人都死了,没错,所有人……所有人之中,只有我自己回来了。
我问他高强去了哪里,他告诉我他自己要出家学道的。当我投向狐疑的眼神时,他也没过多解释。这人是生是死不重要,已经走了,没有了联络,他也不解释。我相信他为了我的天下不择手段,但我更相信他会相信我所信任的人。
有夏风叙旧,有几朵花很知人心的走过庭前,站在栏杆上静听;此时莫不是庆幸他没有问南宫,若是问起,我便又会失控。
后来,顾自忠来了,见我便是泪流满面;唉,当年交下来的人还都在,不容易。还有就是祖宗基业原本是毁于一旦的,现在还都在。最重要的是,重要的人还都在,如失而复得一般。梦萧然,思惘然,景依然。一切,其实都没变;
稳坐在堂,却不禁潸然——其实什么都没变,只是我爱的人没在我身边。
一切没有变就要继续进行,明天干什么?一切又到我当家做主的时候了,哪有这么奇怪的哥俩?人家自古都是兄弟俩为了父王的位子打的头破血流你死我活,从宗府除名,发放边地永世不得入京。他们都觉着,我比父王强,也比你强。而我们都互相觉着,你比我强,大家交在你手里我更安心。你比我强,关于位高权重的烦恼总能玩弄的自如。
其实要我说啊,这早是信手捏来的玩意儿,莫说得心应手,那就是个玩意儿。曾经的彷徨与患得患失是自己的执着,到如今也没什么,自然坦坦荡荡。
本身登基大礼是明天,如今推迟了一天要从新策划的。关于那些审了一半的,还都没走的,都不审了,都留下。
“明日起开始维持七天的国祭,慰藉前清亡灵,祈福天下苍生百姓福智双全。”
至于怎么制定的,就一目了然了。明日起请镇国寺法师在太和殿诵经,日诵七七部地藏经,一共诵七日。共诵三百四十三部地藏经,行皈依法会、五戒法会等;这样一来我也有时间准备,也歇息了,也清明了。总归什么都能倒转过来了。
而至于那些“战犯”,也都安排在这里,然后明日若是愿意参加诵经的就参加诵经,关于大清百万将士的灵位,也需要他们帮忙。其实细想想连个准确数字都没有,能想起多少人名就立多少牌位吧。平抚人心,才是重要的。逝者安息,生者珍惜;
提到这里他又问起为什么突然这么决定,我笑笑不语;他又讲起了保定六种震动的问题,我仍没说些什么。公审,就以见到了我草草结束了,多么有意思的事情。
不过关于我的消息其实是一直被隐瞒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谁走漏出去的风声。而我如今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就和顾自忠说;告诉大众没有这事儿,子虚乌有的。
其实扶摇云间,看惯俗世,放眼看去江山日落几个朝暮,荣与辱无数次在颠覆,到如今了莫不是孑然一身。衣袂被风吹的觉醒,时光却做旧了思念。最后啊,誓言成了欺骗。不是吗?雨若,我欠你的真心多。
仪仗队在外面候了一天,所有人都散了,大臣都回了。天色渐晚,日暮偏西。如今我哥这陛下当得,倒是锦衣夜行。唉,其实按他心里话说,我在,什么行不行都不重要。
“近几日怎么样?”
“还好,一直都是明空和寂霖协理。”我哥说到这儿突然皱皱眉,摇头;不过转瞬又恢复到了刚才的欣喜还没回过神之中。真难得他这么高兴。
他眉心的那点愁恼,也只有我完全明白了。这就是兄弟间的默契;至于寂霖,估计风声就是从他那儿走漏出来的。不过他的口风可不能那么松,不是谁都有嘴巴松的跟棉裤腰似得这种能耐的,但到底是怎么出去的?大家猜忌可能是更多。不然哪有陛下从公堂上拍案而起然后一天就没有回到过公堂的呢?真是奇怪了不是?还当着京城大半数人的面儿。玩儿呢?好歹一国之君。
——这寂霖,真是能耐。
黯然回首好像有些模糊,无辜无助最后付逐,纷乱杀伐,一死便是几百万人,最后就是求个结果。万人倾慕,确实万人之上的孤独……
回去的路上,我们俩骑着马,后面跟着收了起来的仪仗队,一路前行。黑夜中的京城不再萧条,相反是一片繁盛。那片繁盛中,却找不到路;我不该被人发现,所以想找一条偏僻小路躲过都难。不过有什么好躲的?本着这样的想法,我和哥出了十八王府按旧路回禁城。
骑着马,摇摇晃晃。带起阵阵的风,夏夜竟是微亮。抬头望天月色太浓,寒凉如水。月阴晴圆缺,也都是不停在走,不停在过,何有回溯之理?走在路上,我却笑着;
“还记得吗?”我哥淡然的问道,眯着眼瞧着前方的路。侧头看他时候,似乎伴着些沉浸般的滋味回忆着。目光深邃,似乎能看出来想到什么了;“那时候还是开春儿,小十八和你嫂子她姐大婚的时候,我们不也是从这条路骑马回去的吗?”
说来也是,这条路没变。只是积雪化了,很多事情都随着积雪散去了。应是夜阑风过,送去往日。与那时作别,或许是最好的开始;这是一条宽敞的大路,我不忍他一人手寒经过此路,还是回来了。
——我怎么会忘记呢?
“真是,那时候你刚继承大统,还跟个孩子一样烦恼的哭呢。”他说说就自嘲了一声,“时候过的好快啊,小正?”似有一些征求的问道。又抬眉微微侧目看我,那副清眸沧桑背后多感叹,他真不容易。
对于这话的回答,只是默默点头;
他也应答般的微微颔首,深舒一口气,“小正长大了,我却老了。”
“你没老,是该成熟了。”
“没老最好,还能多陪你几年。”扯着缰绳的手渐渐放松,最后只是随意的撂在手里。老马是温驯的,也是熟悉的。你的想法他的心里全知道,像是老伙计,大家心里都有个底儿。“唉……从小你就离不开我,这些年来,我还不了解你吗。”
您太了解我了,也太离不开;就如此互相离不开着,走过了生死,闯过了鬼门关。有什么不能的吗?瞧着吧,绝不会有的。
——这久以来,真的一刻不曾忘怀。努力的抛在脑后,是为了不影响现在。不过,现在与脑后的,是因为自己的执着执念无法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