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真的,时间过得真快。我总在想,还没陪够你,就一晃儿地老了;”回忆很深,也很美好。总是让人不知觉间深陷,无法自拔,不愿自拔。道此,还笑笑,“我还没抱够你,一晃儿二十五六了。”
“我不也是这样?小时候多好,总会被你带出门这儿玩那儿耍。”
是啊,小时候总是缠着我哥,什么事情没有他就是不行。八九岁了,还吵着要我哥抱。时间过得真快,这话一点都不假。八九岁到如今一晃儿二十年都快要过去了,何说得这不慢的道理?将回忆重新排列,绚丽的像画章,越是远端越是淡锋。
人生犹如走马观花,儿时譬如画中三春南郊,一切都刚刚萌芽。纯净,清新。青年时到中年时譬如城市之中,从边缘走路过繁华再到城的边缘。嫣然回首灯火阑珊处其实只有自己深深的叹息;等到了老年时譬如出城北郊,盛世迟暮。
原以为那座城是自己,殊不知其实大家都是那座城的过客。或在城中作威作福,或在城中安然自在,或在城中一贫如洗;可最后都要离开的,不是吗?把这座暂时歇脚的城池当做永恒的家园,岂不是笑话吗。
一路回忆着,伴着悲伤的喜悦;聊到现在的一些事情,依旧是侃侃而谈。等进宫了,住哪里呢?熟悉的永思轩一直灯火通明,原来,自从我哥回来之后,又将这里翻修,但尽量保持着原先的样子。一直留到现在,周围的各大宫殿包括原先的三殿,还有往正南是原先的龙颠殿现在的建极殿,西南是太和,东南祖德。各大宫殿宽敞明亮,威武庄严。如此一比永思轩显得有些吝啬,不过我不嫌弃它。
解开胸口系的活结脱下薄薄的披风随手递给了顾自忠,夏夜总反潮气,落在身上也是寒津津的。疏帘空卷,进了书房,坐在卧榻上;顾自忠开始伺候我哥更衣,毕竟华服不适合日居住行。更换得轻薄,哥俩着装却是一黑一白。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用在这里一点不违和;可若是用在一个有些变了味的人身上,就有点违和感了。我们二人回宫也是静静悄悄甚至偷偷摸摸的,不用估计,今晚又是睡不成的。将人都差遣走了,上了茶与点心,大概又是一夜。
永思轩什么都没变,金碧辉煌依旧未蒙尘。对于这个位子不抱有任何渴望到不屑一顾的心,也依旧没有变。倒也不是不屑一顾,总归是不厌烦。
看到炕几上精致的小香炉,顺着孔洞纤细出渺渺馨香;推开窗子,它便过去了,毫无纠结,毫无挣扎。他可不像那时的我,有很多的想法,一直都那么纠结。不能真正的活回去,也不能活回来,在同时有多个抉择之中,一刹那间就没有了抉择。做什么事啊,别那么多牢骚与多余的想法,左前有挂,前拉后扯,什么事情做得成?什么都做不成不说,还累。
莫不如乘风而去,你听见他路过的声响,不知道他从哪儿来也不知道要到哪儿去,静静听着就好了。其实,他没有从什么地方来,自然也不会到什么地方去。他也没带走馨香,也没有带来什么;馨香也没有走,就像没有来过一样的清明。
小香炉太奢华——就像那日我连着摔了两三次的香炉一样奢华,明日要换一些素雅的,审美总会疲劳的。人不能只喝肉汤,也要食用青菜的。按我小时候的话说;当过些日子的老虎,也要做几天小白兔。为什么?胃肠吃不消啊。
说起来我哥真是说话算数,说不抽烟就不抽烟了——这样也好,他那肺哪里吃得消?不抽啊,再好不过了。不顾瞧着香炉发愣的我,自己喃喃,也或许是与我谈论;
“我在巴塘遇到了一个人,他说见过你,还有另一个男人。”他的语气好平淡,没有疑问,没有故作,只是陈述一般。“他讲了挺多事情的。”
对于他的话,我也没做出任何相应。饮着曾几时便如是的花茶,不做任何声响。
“你说的是多吉达瓦?”很快地回应他;多吉达瓦,月轮金刚。说起来,不曾想此生还有可能再见到他——他是我的恩人,也是知交。深信因果是第一步,我相信他此刻正在和家人团聚,因为他是个好人。
“好像是这个名。”他右胳膊肘儿拄着炕几,手摸着下巴眉心凝紧,似乎在回想,而不是回忆。“他给我上了一课。”
“嗯。”
我能想到这一课讲的是什么,不过即便没有多吉达瓦的这一课他也不会说我——他什么事不顺着我?何况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小时候的任性可以被包容,那么折合道理的事情,为什么要被排挤呢?何况是我哥哥。
道是如此,便将左手放在炕几上,撩动着不老实,故意得瑟手上的玩意儿。青光戒已经没有什么用,更没有任何意义,还不比右手大拇指的耗牛骨扳指,越戴越亮,圆润可人;岁月磨砂后还清泛着油润的光泽,触手冰凉。这东西看似平常,但不晓得背地里多吉达瓦用了多少心力呢。这东西买回来的看似随意,不晓得他心里又有多么想送我一件礼物。小小的愿望得以实现,却成了拥有满天下无法比的诺大满足。
还有那枚奢华火热的戒指;人不如故,真的……
关于这些我哥没有问,不过他应是都清楚的,所以也没必要明知故问的。
“你总避着她?”他问道,“她回家了,如果不想再见她也不是不可以的。人也二十二三了不能耽误人家——也伤害了你自己。”
“您看我回来之后见过谁了?”
如此一问,他懵住了。良久后尴尬笑笑,“倒也是。”
“那你怎么打算呢?”
“日子还得过。”说到此笑笑,“一切都是很好,不对吗?”
“嗯,希望是这样。”
——那晚没有通宵,大概是我们都累了,我在永思轩休息的;他可是至高无上的陛下,所以衣食住行还都是在他的寝宫永乐轩的。又恢复了老样子,明天还可以去给他请安。这是一件幸福的事,真的。
不过入了中夜我也发现了另一个事,他知道我回来了,还跑去找了我哥。二人翻看了他与我的所有记忆,有些苍茫;瞧着往昔总是快乐的回忆一一闪过,那就像一把尖刀一次又一次的刺穿他的心,面对着那些是喜是忧都是开心的过往,他笑得有些苍白,眼神中有些仓惶。
“答应我照顾好他,好么?”
他们从来水火不容,总之关系很不好。很尴尬,从前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兄弟,如今一个是哥哥一个是爱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真的很差,不过也很微妙。总会认为我各退一步,并且谁都不觉着各自委屈,还会觉着自己做得不够。
这次,我哥毫无犹豫,是认真地。不过脸上瞧起来有些不是很平然,是我小时候偶尔能见到几次的严肃与认真,很像他教我写字时的样子;两个人一直缄默,记忆的长河无数次的倒带,无数次的从来。说不清他们之间的想法,不过初衷也都是为了我。
他俩没有吵嘴,没有互相不服气,甚至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嗯。”
我哥的回答很决绝,用力的一点头更是肯定这一个字带的力量。听到这样的回答,他突然笑了,突然笑得很灿烂,就像我刚认识他的时候那般;
“谢谢。”
——他大概以为我不会得知这些。怎么会呢?我怎么会不知道?其实,我知道,或是不知道,没有什么差别。当我得知没有我他过得不好,我心疼他;当我得知没有我他过得很好,很幸福,我更心疼我自己。一想到这幸福没有我的份,连旁观的份都没有,难免想抱抱自己。最好是,他过得好不要让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