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小安比柚儿还要有好奇心,这儿瞧瞧那儿看看。挪挪这个花瓶,动动那个砚台。外面好是热闹,大概又是老友相逢的戏码。正因为这个才懒得出去走,因为不一定碰上了谁,谁认识我,谁感激我谁憎恨我。这都未必;闹的太大就不大好了。
“你知道这是从前的哪儿吗。”仿佛安静到时间静止的屋里终被我一句话打破。
翻看古董架上物件的福小安回头看看我,而我的目光依旧是放在门口,还有那片影子上。脑海里一次又一次的过着我哥的身影,还有与他相关的一切。
“看这架势应该是个达官或是皇族子弟的家。”
福家这三兄弟,老大实在有头脑,老二比老大还实在。就这老疙瘩聪明机灵到滑,不过是实在人,心不坏便好。
“倒是聪明。”口中喃喃着,又大些声量道:“这是前朝的十八王府,从辈分论是我十八侄。在建立大清政权,他、八贤王、女尊王几人是最早归顺我的子禄王朝的亲王。”
他听到这里似有几分惊奇,毕竟是当年皇家内部的事儿,是谁都不清楚的。我们几人之间的恩怨在外表看来是很不错的,至于后世的评价都会说我很圆滑,也会说我很奸诈。外人看来这就是叔叔抢了侄子的天下改了皇族姓氏。知道情况的也会认为我是大奸大诈;可真相又有几人清楚?这个天下确实需要有人带头改变,那这个人注定是遗臭万年。既然如此,那我就做这个人好了。为了所有的百姓。
本着这样的思想,平定当年的子禄朝,建立前清,将兽人灭族,统一天下。兽人死之后异界的修罗人归到了修罗界,人鱼族赶到了深海。世人如何评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情到底对不对?我想,是对的。
关于他们几个前朝的亲王,我的想法不纯粹;因为我清楚子禄赜有复辟的那一天。养虎为患,养前朝皇帝就等着他推翻自己。前朝的所有人我都不忍心杀,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成王败寇,我如今也败了。所以我理解现在所有人的心情,不管是敌意的还是友好的。
等子禄赜登基,毫不意外他杀了他八弟,还有他妹妹。很多人,那一阵子死了很多人,甚至是他的儿子,他的太子——因为他的太子对我没有任何敌意。最后,子禄赜杀的都是他的血脉。然后捣毁了道武仙帝的陵墓和太虚太王的陵墓。在墓室里一把火把棺材烧了;
唯独没有杀十八王,可惜十八王没有后。所有人都死绝了,他还做着无人危害子禄山河的黄粱美梦。最后怎么样?他让几个他的侍卫扔出了大清门出去讨饭了。对于他来说,这是生不如死。可惜了……
帝王之道不在于你有多大能耐,而在于你能留住有多大能耐的人心甘情愿为你效劳。不单单是大事,小事也是一样的。你有三五好友,不在于你的能力多大,而在于你能交到有多大能耐的朋友。不是没能耐的不交,有能耐的多交,在于交不交心。帝王要有留住人的能耐,自己也要有能耐。不可能一个人包打天下,也不可能什么都不会,毕竟是你的天下。不然要你一个皇帝干嘛?那么多有才的,为什么要顶着你个没用的?
子禄赜一辈子白忙活就是因为没忙对,留住的人是用钱,而不是用他的人。是因为他的手头有钱,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让人钦佩而上刀山下火海无怨无悔。所以最后结果都是贪污枉法,上欺君下耽民。就是为了钱;
在我在位的时候,我为刀俎人为鱼。我的国库里面没有钱了,那好办,我抄个九品官员的家就能填满国库。是国库太空,还是他们太富?这是正加负减的,他们富,国库就穷。他们越富,国库越穷。玧琦掌握国库的功夫我可清楚,有多少人甘愿把财产放在国库里?我都视而不见,也算是他们为洗脱罪名的一点小行为吧。反正最后太富的都死了,自己放国库里的都还好,没有深追究。
那时候确实是岌岌可危,文官当政,武官都去打仗了。所以只有我这里的几个人压制住这批文官,你要换武官是朝中主力,那就疯了。不翻了天他们会罢休?
“您和他们的关系这么复杂?”
“老祖宗留下来的帐。”
熙陌仙帝如今就明白了,当年是错的,现在也是不对的。毒木根结不出草药果,那么草药根也长不出毒木枝。熙陌仙帝大概不会想到这些,而如今从后世的角度看,他当年的草率也是有两面性的。
毕竟是同一个灵魂,如今那一世的记忆也略为模糊,记不清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了。这并不意外,种子长成参天大树,难道还能变回种子吗?自然不能的。
“他妻子是我嫂子的姐姐,而我嫂子的父亲是十八王的叔姥爷,当年子禄朝的东阁大学士。”
福小安又是纳闷儿——也罢,这关系是乱了点。从十八王的角度说他和陈小雅是姻亲,但是差辈了,陈小雅应该是十八王的姨,和我同辈。而在我哥那儿讲这没毛病,不沾亲戚。就是跟十八王这儿论就乱了,他是我哥侄子辈,俩人却是连桥。而我嫂子的姐却是我哥侄子的妻子,主要是这俩人尴尬。所以按我的说法就是,各论各叫好了。
“后来呢?十八王爷最后呢?”
“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去年的变化太大了,略微让人有点接受不了。什么事都赶在去年了。”
微微苦笑一声,扶额,不再说些什么。
他走到我身边来,右手搭在我的左肩,轻轻拍了两下,坐在我身边,也不多说话。这个场面似曾相识,不过不是跟他。大概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几点思绪心结,是美好的或是不美好的,而最后都是难忘的,在心里的最深处,可无意见就会触碰到。
“我比较奇怪,有人一辈子为了钱,有人一辈子为了权,有人为了生存,有的人为了生活。那么你为了什么?”他终将“祈大哥”这个称呼变成了“你”。
深叹一声,笑笑:“我也是为了钱,为了权,为了生存,为了生活。我和他们正等无异;区别在于,我会想让他人圆满。那些贪官想着怎么从别人手里刮钱,我想的是怎么把我多的钱给需要的人。他们认为钱永远都不够多,而我觉着钱够我活下来,衣食丰足,够应急意外就可以,剩下都是多的。索取与给予,烦恼与快乐的对比。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他默默点头,当我的目光转到他身上,他的手轻轻地,一点点从我肩上偷偷拿走。细微到感觉不到,不过他感觉的却是如移泰山一般的庞然大物。大概是他想得比较多,思想沉重,手自然就沉重了。
“那这次,你会死吗。”他的问题有些凌冽,口气有些颤抖。估计他觉着是他害了我;
“不,你没有害我,你是帮我了。”微微一笑,看向一旁玩耍的柚儿,深舒一口气——说起来他也清楚罢?当年放弃政权就是因为民心不在我,我可以和任何人作对,前提是这是为了利益大众的。而大众已经心不在我,那么我是没有意义的。当出现有人可以更好的利益大家,那么我甘愿退位甚至是死亡。
所以,一旦陛下要杀我,那么我固然不会反抗。就算我有逆天的本事,不会跟人心作对。非要这样,那不过是以卵击石。其实,他非常想让我反抗,不想让我回来。嘁……他的那点小心思我还不清楚吗?管这么说我是过来人。
可是回来面临我的是王权,而不是死亡。如今他心里也打鼓,到底是王权还是死亡?要我说,王权与死亡是搭边儿的,处在这其中就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你真不保准哪一天你怎么死的。高处不胜寒,飞得高摔得惨,作的欢死的快。
——他的打扰,也是成就与成全。
说起来,陛下要杀我?他想我都不知道想的怎么样呢。要见到他了,我心里也好激动;真是的,他都图个什么呢……干嘛这么想着我?其实,若不是这样一个事,我此生都见不到他了。那时在地藏菩萨那里得知这些事情的原委,更是痛哭流涕。
“这个陛下到底是谁?”
“我会告诉你的,别急。”
问到这里,他也便不再说什么了。柚儿一个人在书房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孩子爱玩是天性;说起来这屋子也应该是某个常客总住的地方,样样齐全。肯定不是下人住的地方,下人都在府里忙上忙下呢,还有什么地方可住?不得不说待遇还不错。
这些人中伤残的不多,伤残的基本也就不来了,但也要上报官府,进行统计。统计之后对前清战后解散的官兵,有功给赏,有过给罚。大概来的也都是少数,不想再见那些昔日的战友,免得勾起那些岁月。
玧琦要告诉我的事情,大概也就是这些了。我知道了,也就不必麻烦他了。而至于玧越,他是刘一子孙这事儿,是瞒了一辈子了。除了我,没人知道。想来我们刘一一族也是做了大孽,不然怎么能到今天的地步呢?莫不是为富不仁,这是最常犯的。刘一家族繁盛了几千年,也到头儿了。
晚上那个人又来了,端着菜肴。
“素闻您慈心不食肉,所以拜托厨子多做了些素菜,您慢用。”留下一句话,转身便走了。
三人的饭,大盘上的菜,六个菜,一个冬瓜汤。还是蛮不错的;天黑的晚,自然不急着挑灯,开门开窗,夏风微凉。六层纱衣也有些热的慌了。不过时而一丝微凉,还是很惬意的。
饭后,那人又送来了水盆毛巾等,洗漱之后便准备休息了。柚儿这久养成了一个习惯,总喜欢睡前听着大家讲些什么。大概是前些日子在法云寺里,梁居士们在寮房睡前都会探讨一下今天的感受之类的,养成的习惯。当时僧团也有这好习惯,互相分享交流一下,但是很少。因为闻思修的路上,闻思储备够了那么修就是一刻不能等待的。
就如此,我们两人决定不打破这个习惯,留了一盏灯在中堂的卧榻上,其他都熄灭了。夜深人静,无蚊虫触恼。难得的悠哉,脱去几层外衣,三人围着灯盘腿而坐。
聊了一会儿,柚儿有点打哈欠,“哥哥抱抱……”奶声奶气的喃喃着,然后就就势扑在我怀里了。头枕在我的腿上趴着,轻轻摸她头,微微一笑。
还小——孩子还小,正是需要人疼爱的时候。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啊,也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宠爱的。看到她也就大概看到了当年的我自己,不过我可没她那么可爱。身上充满了桀骜不驯般的自满,仗着有权利或是没权利都会做自己想的事情。转过头儿来呢,又是一个安静的男孩。
细想想哥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我也就和柚儿差不了几岁。我比柚儿大十四岁,我哥比我大十三岁。她今年十一,我今年二十五。我哥那年二十五我就十二岁呗。差不多;恍惚地,我也成了当年的他。
——可我又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呢?怎么比得上他呢?其实,就像柚儿说的;哥哥就是哥哥,不会因为什么而改变。我问她为什么?她告诉我:因为哥哥就是哥哥啊。
这孩子,真是怎么想怎么说一点都不假。其实虽然是这样,心里还是说着: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