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八进院，我更衣之后，在中堂等她。满堂宾客此时严肃。余光扫去，云何不见那二人？我动作不敢大，怕他们觉着奇怪。殊不知他们未必觉着奇怪，分明是自己彷徨。
我选了三界衣，深沉墨色花纹与喜艳正红似乎成了反比。你们谁想过我还会娶别人？虽是妾室，虽红不是一样红。但我结束不了；说好听的是感情洁癖，说不好听的就是矫情。对于独一无二的，不想有什么地方是与寻常一样的。
这时候，祖宗牌位依旧在，香火两日里不断。炉内矮香明明灭灭，着褐色短打下人便马上过来再燃明香。香焚铜炉父母灵前，难免感叹人活一遭多么不容易。兄长与刚过门的嫂子坐在正座两边，而刘若父母则站在一旁；
过门，这不是示威。通过这些告诉你，你现在是我们家人，我们家不会亏待你。葬礼上嫡庶之分原意也是这样，嫡长子主事，所有事宜都离不开嫡长子。意义在于，上禀父母下告所有弟弟妹妹，自己是哥哥要照顾好你们不能亏待你们。然而，大家全都颠倒了。这一切变成权威的象征，把过门的媳妇当下人没有任何权利，把兄弟姊妹当做仆人甚至仆人都不如。
那一身正红色，广袖飘飘，衣裾渺渺。低眉颔首，谦如菡萏傲如梅。
她从容地给父母灵位前供茶，又给兄长与嫂子看茶。之后，便是拜堂之礼。
由着宗正的呼声，三拜；
我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什么都不在心里一般。说起来，心呢？狗吃了？没有，不能这么说他，我可舍不得。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天这功夫变得阴沉，这显然不是六月天；可为什么天还会阴沉下来，在这样的日子里。今日不同昨日。昨日之事，是尊王娶妃。而今日，是国之大事；册定国母，这事大不大？很大。在民间的反响，也无法估量的大。
然而，今天下雨了。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发生了什么，什么便是悲伤的。
拜堂之后，她将在那里等一天。真的我觉着一个女人除了生孩子不容易以外就是这样在洞房里空等着太难挨。这不是最可悲的，有时一个男人可以同时娶两房妾室，或是一妻一妾。那俩人中注定得有一个人要独守新房，等，到不等。黑，到天明。我想这看法与我想法有直接关系，我害怕伤痛，更害怕孤独等待。
我在外面，午宴。
人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谁也不认识谁。哈哈，通俗易懂。那一家老小如约来了，今日比昨日热闹得多，我哥便拿我打趣说都是冲我来的，人缘比他好。而我只是笑笑，没说什么。满堂宾客，除几个有些感触的人外；像那好客的一家老小。便是想见到他们夫妻二人。
那老爷子依旧跟我感叹着世界变化太大，我只是笑笑。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便觉着什么都乏味些，无趣些。好像生活中，没有什么惊喜。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哪天不早朝哪天就是惊喜。原本这事早不早朝都是皇帝说的算，现在呢？唉……
比较期盼初一十五和六斋日，这样就能休息了……对于我来说这就是莫大的惊喜。感觉身体愈发不比从前，从前怎么累，休息一夜便能过来了。如今，歇不过来。难道我老了？或者，身体不好了？真是不得而知。
晚宴，宾客齐聚。
好热闹……
由人介绍着，我挨桌去敬茶。因我是佛弟子，持不饮酒戒，所以以茶代酒，向到来的宾客表示谢意。这流水席已经拉到院外大门口，人挨人人挤人，正堂角落却有一处烛火光明，桌布红艳照人，菜肴满桌，却无一人。
至初夜，宾客散尽。还有三三五五饮得大醉迷离的人，我似乎不认识。不过我们家的仆人还是笑脸相迎，知道家在哪儿的便送回去，不知地便在家里安排房间住下。大家伙儿都累了，都准备休息。中庭月色正清明，打扫个大概仆人们也要休息的。毕竟忙活了两天，都很累。
实在话，我不喜欢现在的这身红色。因为这一身红衣，总能让我想起那个桃花树下，艳过春花的红衣少年……
仆人们大概亦清楚这桌到底是留给谁的。坐在那个位置，看着走进正堂的月光，正是好位置；别想太多，这是留给我自己的。
是这样吗？为什么一口茶点饭菜我都没动？这多年便有个毛病，一旦太闹吵，逢年过节的，我一准要瘦个十斤八斤的。因为太闹，吃不好喝不好睡不好，真是恼人。这两日本便没什么胃口，这一闹吵更是吃不下咽不下睡不下。
大门口，他们二人姗姗来迟。
不迟，不迟……
“二位里面请。”
听到仆人的声音，便知是他们了。他走进正堂那一瞬激动地想站起来，碍于身份，手扣着桌沿，愣生生地坐了下去。他没有看到这些，侧头，依然见我笑颜。
“来了？”我笑问道，“快坐，单独为你们二人准备了宴席。”
他今天像每天一样的英俊，大概这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走过来时，我站起身来迎接。到我跟前，他咧嘴一笑，我姑且当作是微笑。
“新婚快乐，祈清。”
那一瞬，又让我失神。
对啊，今天我是主角啊……
黯然低眉，苦笑笑。他是在提醒我些什么；我要承认，这方面他做得比我好。我做不到他如今这样坦然，大概是因为我没有他那么爱我。他坚持十四年爱一个人，我坚持十四年拒绝一个人。最后他坚持到了结果，我坚强地堡垒彻底摧毁。
也罢，这大概是我欠他的。
“谢谢。”我给了他最官方的回答，也是今天最习惯的做法。不一样的人，一样的台词，一样的动作。“请坐。”
也没什么，大概就是再心疼一次而已。万万没想到这事我能做到如此坦然与决绝，这真是可怕，可除了这样做也没别的办法。
席上，先是茶。
二人对视一眼，周围灯烛火光，甚是美好。现实没有小说中那样浪漫，当所有无关事宜的人都离去，就剩两个主角含情脉脉然后讲些什么。这样的场景，确是我们三人共坐。真的很违和。
目色中就已经合计好了这些，摩揭陀举起茶碗对我，“愿你们白头偕老。”
而我则点头应下，茶杯举了高一点点，“同愿。”
饮过茶后，他看看这一桌菜肴，笑了笑。“也不知道你这菜肴都为谁摆的。”
我夹了一口菜填填肚子，哼唧一声，“嘁，为我自己。”无奈叹一口气。
“怎么，做新郎官还有烦恼了。”他打趣儿着，明显语气有些低沉。
“累。”苦叹一声，抬头，“结婚有什么好的。”自嘲着抱怨道。
“累？不舒服吗？”他又关切的问道。
——他的关切是那么致命。
尴尬的笑笑，掩饰着搔搔头。“还好，这些日子一直这样。”
“当心变的调和柔软，身才会泰然康健。”摩揭陀一边附和道，瞧她一脸认真——不得不说，就我一个傻子。“愿你六时吉祥。”
“谢谢。”礼貌性的回答。
她只是含笑。
他则不然，笑笑之后，淡然道：“我们就是来道贺的。”看他表情轻松，相比之下我所伪装的轻松是那样沉重；天壤之别。有些东西，不是发自内心的，模仿不来。“既然你累了，就早休息罢，别让她等太久。我们也早些告辞。有空了，一起到我府上。”
听到他的告别词，依然离别难为情。大概心里有些舍不得，可他本来就不是自己的，有什么舍得和舍不得的分别？莫不是自己非要强拉硬拽，强扭还扭不下来罢了。
当我看向一桌宴席，才动了两口，人就要走了。微微无奈地摇头，心里竟有些后悔地去想如果不念叨自己累了，他或许还会再留一会儿？唉，什么时候这么傻了，什么脑子？别找理由咯。“一桌菜，要浪费了。”自顾自的喃喃道。
他站起身来，拍拍我的肩膀，“我们走了，你好好吃一口然后去休息罢。”
转过头向他，黑暗中，灯火处，依稀面孔；重重一点头，“好，你们慢走，我不送了。”
“嗯，新婚快乐。”他是找不到别的说辞，要拿这个故意掩饰。这我还是发现得了的，他并非是故意刺激我。“我们走了，告辞。”
二人走后，留我，及一桌菜肴，空华。
坐在桌前，面对烛火，痴愣愣的发笑；仆人走过来，“仙帝陛下……”
“撤走吧。”对他没耐性地一甩手，“都还没动筷，你们不嫌弃的话也都吃一口，忙活一天也挺累了。”
“该歇了，仙帝陛下。”
“朕知道了。”有些烦躁，但依旧耐着性子；没有把自己的火牵连别人身上的习惯。
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门口，倚靠着高大的柱子，抬头，望月……
——独我一人，二月春暖，月白中霄，风尘冷。
初八晨后话是，我哥一直在院子里闲逛，也看到我一个人徘徊孤独。但他没有选择来问我什么，也没有搭话，我站了多久，他一边陪着多久；他更清楚，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