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便回去了;我早知,他会来。
………………………………
依旧坐在原先位子的他,手里多出两份红的扎眼的喜帖来;其实,有什么是挺不过去的呢?自己与摩揭陀大婚,这不照样过来了。而如今,为什么比那时候还难过。
大概这是最圆满的结局;他不断的这样安慰自己,也安慰着摩揭陀。可摩揭陀不需要安慰,那个可怜虫分明就是他而已,不会是任何人。我们太坦诚了,分开还要问那么多。谎话很残忍,而现实比谎话还残忍。这个世界是对等的;
他燕尔新婚的时候,最冷不过乌衣巷口零落我一人,那时,莫不是一个弃字。如今两个新婚燕尔的结果,不知是好还是不好——挺好的,他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相见。没错,他有这样的决心。我们走得太远,都忘记一个回眸;你后来变成了你们,我后来变成了我们。就这样罢,谁也不打扰谁的寂寞。
模糊眼前,也模糊了属于他的时间。心里无数次呼唤着他的名字,要赶在遗忘之前。记忆的碎片再也拼凑不出从前,始终无法将终点停留在擦肩而过之前,只好等待下一次路过,每一次告别都像永远,不清楚这句再见到底有多难兑现;不禁自问,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可怜了?
琼花谢,他们之间的聚散犹如浮云。看似缥缈随意,你又如何能操纵?
“真是一件喜庆的事。”他的口气非常惨淡,咬着嘴唇,对于喜帖目不转睛。长椅上,坐在她身边的摩揭陀短叹一声;她大概是想到,又会有一个和她相同命运的女人有着与她相仿的遭遇了。“他和刘若啊,这一切之前就很好呢。”
“这下好,有情人……”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几字凝在喉咙里。良久,舒一口气吐了出来,“终成眷属了。”
她也开始想不通最初为什么死活都要和他在一起,可显然没有用了。爱情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而没有爱情只有生活依旧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什么都没有改变。当她以智慧的目光看去,并没有什么悲伤的存在。若是有,也只是因为他们俩而悲伤。有时候,她想说去吧,追求你的爱情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一别两宽,无我也欢。她一定会做的决绝坦然,比他还要坦然。
可她做到了,刘若呢?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你觉着为他们准备一些什么样的礼物好?”他若无其事的问道;关于丈夫,最清楚的莫不是摩揭陀,她绝对是个好妻子。
——“可你就是他最好的礼物”这句话,她还是咽回去了。
“他从不缺实质性的礼物。”
“嗯。”他默默点头,脸上开始没有表情。
“想点别的心意罢。”
………………………………
天好夜良伤心时,玉箫冷曲暗思寄。何当共饮雨前茶,却话北山浓月斜。
窗前的文竹趁着暗夜在高攀细钳,一抹嫩绿似带着芽儿,一步一步……月出照,于金火光望,却见凉薄。有一堆道贺的信送了过来,有昔日里见不到的好兄弟。但似乎或多或少,都不清楚我现在过得怎么样。有人说挺不错,在北京有座八进院。要知道如今在北京有座八进院的,那可能就是大商贾富贤。信文随散,有信文的便是告诉来不成。没有信文的基本都听太仆回复,会来的。好像这事儿闹得整个京城热闹了,人来得多就不得不在周边客栈多安排房间,不知觉京城很多客栈都让我们哥俩承包了。
初五,大概是快到日子了。晨起,照常上朝。至今,已有七日没有到中宫去了。下朝到中宫——毕竟,快结婚了。没有冷落未婚妻的理由;在中宫还似从前一般琴棋书画酒诗花。广袖凌乱依窗棂,散发披肩,目色惆怅。
“又是初春了。”
“昨日一场雨,不知又煞开了多少梨花。”
她的内心无比的温柔,从语气中就能可见一斑。盘腿而坐,白色襦裙,窄袖褙子,美丽的花边。姑娘是好姑娘,可公子不像个好公子。
“今晚怎么办?”
“我下午没事便去八进院了。”类似放松的送一口气,大概她也没听出来最近我的压力比较大。就算听出来了,也仅仅是压力比较大而已。“你带着柚儿,让她陪着你罢。”
听这话她突然笑了一下,“柚儿也是女孩子,到底也会有做人嫁的那一天。”
“是啊。”回眸瞧瞧她的笑脸,脸上也不知觉跟着变换表情。“所以想到这点,就觉着老头儿老太太可怜嘛。”
“老爷子老太太不可怜,你是在可怜你自己吧?”她笑问我。
这话惹我“噗嗤”一笑,确实,我是在可怜自己,这我不得不承认,无可厚非。但我更担心柚儿,如果嫁给一个我这样的郎君会痛苦一辈子。总归要她喜欢的,也喜欢她的。如果每个人都抱着要找一个爱自己的人,那么所有人都不会幸福。如果所有人都抱着要找一个自己爱的人,那么刚好你爱的人会爱你。
抿抿嘴,难免自嘲。“对呗,我可就这么一个妹妹,金贵着呢。”
“她还小。”
“可我觉着时间总是太快了。”说到此我抬头望望她,找到了共同语言。“你知道吧,你懂得罢?——多少时间都不够用。”
她默默点头,舒一口气,望向窗外要入堂的梨花枝,“我虽然没有兄弟姊妹,不过看你和兄长,总归心里有些感慨。”
“嗯。”笑笑,“不知道那孩子心里会怎么想呢,不会想是有人跟她抢哥哥就好。”
我们两人会意的一笑;有时候,和合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最近政务繁忙,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官棋申那边屡次在提醒我,朝堂上表面风平浪静,不清楚背地里和这官棋申有多少必要的联系。他的贺表与往来书信杂谈也屡次提醒着我,寂霖有点儿不对了;
“臣官棋申启,三跪九拜奉天承运仙帝陛下万安;今与仙帝话古论今,题曰:舅甥。民有歌谚:娘亲舅大,甥随舅父。故知舅父于外甥具抚养成长、成才报国、人生大事等众多重大责任。甥如儿亲,舅比父大。故舅于甥男女具权威严也。大清建于乱世,天家始于前朝迫害。呜呼仙帝,亲属零落,孤苦飘零,至今不易。今天下繁盛,布衣安稳,远且不谈;京城内外惟余家和之气,必是仙帝陛下所求所愿所望,今已实现,愿君得见。”
“仙帝陛下应知,我汉清舅甥关系尤为亲密。尤为显现我大清子民仁孝仁德,仙帝陛下贤德服人,而能久治天下耶。”
“臣官棋申于大清碎虚三年杏月初五晨敬白仙帝陛下,叩请圣裁。”
………………………………
海淀丞相府,下朝之后,舅甥二人落座歇脚。天转暖,寂霖有些咳嗽。
“舅父最近身子欠安?”张友志瞄着寂霖,谨慎问道。
寂霖摆摆手,“无碍,无碍。”连连道。“人老了,身子不中用。”
“舅父应当保护好自己的身体,这样大清才能继续安稳下去。”
他又不紧不慢端起茶碗,呷一口润润唇便放下,嗔应道:“这大清是祈清的大清,和你我有什么关系?”又拿起临走时没看完的文书,走马观花,“唉,掌了一辈子权就给人家跪倒爬起了。”
“舅父不能这么想,您看大清实实在在的,是攥在谁的手里?”张友志诡异一笑,“还不是靠您?没了您,碎虚是个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寂霖两手大拇指食指掐着厚如书、蓝皮的文书,半睁开眼神半敛。“你若说他是个傀儡,他可什么都精明;你说他什么都精明,他也就是个傀儡。”
“说文人迂腐,他一介武夫会什么。治国,子禄朝他刚登基的时候国不国家不家,谁治的?他吗?”
说到子禄朝时他便振振有词。老来张狂,已经不单是张狂这么简单,已经狂了。
“殿试的时候又能捞一笔。”
“爱捞你捞罢。”寂霖对外甥有许些放任自流的感觉。再说小子也三十多了,还要这耄耋老翁管个什么?又不是三五岁的孩子。舅舅的棍子,打了白打。现在看来,确实是白打。“为钱掉脑袋,我不给你兜着。”
张友志也习惯这老头儿冷嘲热讽,他是老头儿最小外甥,儿时可见惯这老爷子喜怒无常的脾气。如今似乎是又老了,有点改常。没继续说什么,不打算自讨没趣。
“英雄难过美人关,如您所说,一介武夫他会什么。”
寂霖侧目瞧他一眼,又收回目光。“你想如何。”
“您还记不记得玲儿。”他眉目里有些不一样的光芒,“她比仙帝小不了几岁。”
“你这法子他可见太多了,前朝子禄皇帝罢黜后宫三千,你当他就只是因为一个正宫娘娘死了的事儿?”他不屑的笑,“说你小你就不懂,副后是个疯子,这里面藏着多少党派纷争。”
他点点头,摸摸下巴精致山羊胡,“他现在可没打算纳别的妃嫔,这是个好机会。”又抬头瞧着堂上的寂霖,“先把窝占上,下不下蛋再说。”
“挂着您的名字,说是您的外甥女。他可没理由拒绝。”冷笑一声,“如今大权在握,他拉拢您都来不及呢。”
“我不管。”叹一口气,端着文书,老手刮一下鼻子,“你看着办。”
寂霖冷哼一声,殊不知如今张友志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打得噼里啪啦乱响做一团了。谁能拦得住呢?谁也拦不住。也不拦着;有什么用呢?
“他莫不是前朝的旧主罢了,神乎其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