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他百两银票,我便闪了人。观花走马,莫让功名累身上,谈笑风生,又是一年夏花繁盛;
一路的流浪,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自己曾答应过自己,等累了就找一个地方安然一生如何?好。如今又是一度归来燕儿孙翩翩,我的爱人也都离我而去,自己一个人,怎么是家?也是,自己一个人的家,走到哪里安然到哪里。
思索到此我笑了笑,“柚儿,哥哥问你,你想不想有个家?”
柚儿抓着我的手抬头看看,迟疑了一下,“嗯……想。”
我默默点头,表示知道了;浪的日子也快到头儿了,等待我的或许是我永久的家。
——别那么认真,有人身后燕尔新婚,有人身前孤苦飘零。
其实,这背后的真相往往比谎话要残忍……
话说不远,爷儿我今年是有点冲太岁——不想碰到谁我是偏能碰到谁。迎面走来俩小伙,定睛一瞧还是原班人马,谭诚勋、官棋申。
官棋申见到我跟猫见了耗子似得,不过瞧他一眼的激动,也想不出他激动个什么劲儿来;爷我坐得直行得正,怕什么。再说故人相逢,也不应该跑。
扯住了柚儿,柚儿一愣,抬头看了看我。“怎么了哥哥?”
轻笑一声,“遇到了熟人。”
迎面俩人神经兮兮的过来了,与我拱手行礼,“爷,我一猜就是您。”官棋申一脸恭敬还伴着笑,那笑容有大内涵,让我有点毛毛愣愣的;笑得我直寒战。
“你俩找我都找到这城东来了?”
这俩人一个要北上进京,一个家在河南。说白了劝不了我就应该走南归南去北往北了,怎么也轮不到来城东觅我影踪;天下之小,无处不相逢。保定之小,走哪儿撞哪儿。
“咱找个地方坐下说。”
“您有什么事么?”
“您先听我言,之后……之后如何咱再说之后的。”
就如此,我们兄妹俩被这俩神秘兮兮的家伙领到了一个茶楼里——诶我今儿是怎么了?出门怎么怪事儿多怪事儿有呢?真是上火。
茶馆里的一份宁静伴着悠悠的琵琶声声,绿红黑的格调素雅的很。我比较喜欢二楼靠窗口的位置,倚着楼台静静安然着,博雅着。弹琵琶的女子离我不远,眉眼弯弯低眉凝视着轻触琵琶弦的纤纤玉手,于此番构成了一道风景线。
——不过,只是风景而已。对于我来讲仅仅如此,其实所有事物都是在我身边擦肩而过,永远都是可遇不可求,可求不可触,可触不可圆满。
柚儿坐在我身边,依旧乖巧着瞧着她瞧不懂的事物,提溜着水灵的大眼睛,转来转去看来看去,总之什么都新鲜。低眉看到此分,我便笑笑。
谭诚勋似乎看到了些不对——几日不见身边多了个孩子,怎么回事呢?不过这话俩人谁也没问,官棋申也如此,不过似乎官棋申有更不一样的,重要的话要讲给我。
手扶着窗沿摇摇头,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小二上了茶,是今年的春茶。结果官棋申提着嗓子却要一杯凉水。水来了,他一饮而尽,压了压魂,瞧着我,深吸一口气。“我们打算今日就离开保定。”
“我回寂大人府上,小谭少爷回安阳。”
我没有打断他的话,小二倒了茶,三个半人喝着茶,听官棋申不紧不慢的道来;
“昨夜睡前我暗下决心今日就走,梦中,白衣大士满眼慈悲的跟我说,明日你将遇到一个熟人,那个熟人曾经造下无数恶业。希望我去劝请出家,并与我讲述沙弥十戒之中的不非梵行戒和不坐高广大床戒。”
“然后,您遇到了我?”我笑问道。
“是的。”官棋申笑笑点头,匆匆忙忙如今变得从从容容。深吸一口气,“我早怀疑是您。”
或许这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早在刀祖的时候就种下了这么一颗菩提种子,不管如何迟早会长成参天大树。原以为这辈子便没有了什么归宿可言,不曾想这个归宿其实就在我身边,与我咫尺之遥,甚至……甚至就是我自己的心。
我默默点头,“我自知罪业深重,菩萨可否讲了要我如何行持,如何忏悔?”
“出家事非在家任何之事可比的,僧者乃是人天导师,佛不住世靠僧弘护佛法使长存,菩萨可讲了这些?”
“讲了,早知您要问。”
“愿乐欲闻。”
“大士说这些您都明白,佛之名号即其本身大愿,一心称名,即能忏悔一切罪业,修一切福慧。”官棋申言语此,努力着瞧瞧我,而我依旧没有表态;
“您都到了如今的地步了,还不了解人世的无常?”
他的言语拿住了我——确实,人世的无常从最开始就一直伴随着我,我却没有发现。如今发现了,却也没有走向解脱。
促叹一声,我点头。“事比较多,你让我先缓一缓。”
官棋申迟疑了一刹,此时一改往往冰冷的态度,似乎我说缓一缓,他略有失望的,然后短叹一声。“好,您在考虑。”
之后,他从兜里掏出一张银票,五十两的,推给了我。“银票您收着,也方便您用。”
我并没有推辞,虽然我兜里好几千两银票不差这五十的零头。
二人打了个眼色,见势站起身来,向我行礼,“爷,我们二人告辞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走之前还把帐付了,看着桌子上扣着大清国大印的银票,我怔出了神;手轻轻搁置在腿上,无聊的摇头玩。黑衣的我,渐被阴影遮盖。茶楼内琵琶声不改,遥遥远远,渐行渐近,一瞬欢喜,烦恼频频。
——或许,这就是世间人,这就是凡夫。
此时,乖巧的柚儿又拉起我的手,用天真的声音问我:“哥哥,怎么了?”
——重门好深,那是我永远无法到达的距离,恒久无法跨过的鸿沟。
如今心中百感交集却不知言如何好了。
“没事,哥哥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