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章 妇人
断桥无言2019-12-09 13:353,866

  出家的日子,是平淡而不平凡,平凡而不平庸的。晨钟暮鼓,不是习惯,而是责任。什么责任?六道众生安乐的责任。世人都觉着这袈裟是好披的,这比丘是好做的。显然不是。没有世人想象中的那么好玩,那么悠闲。拿慧妙沙弥来说,他每日丑时初刻就起了,要去斋堂帮忙。

  我还好点,没吃太大的苦。每日听着打板声起了,洗漱,和其他的师兄们一起上殿。这样的日子没有想象中那么有趣。虽然我不觉着很无聊,不知道柚儿怎么想。我跟着师父每天待客,经常也就不怎么陪柚儿了。基本就是,晚殿下殿了,我回了寮房脱了法衣和海青,在会客室里与她聊天。

  梁居士那天跟我讲了讲柚儿最近的情况,很乖顺,很听话。柚儿现在也就跟着梁居士在大雄宝殿护殿。后来梁居士问我,是不是也看看将柚儿送去哪里出家?

  思索一下,我没有正面回答。身上穿着小褂,近夏日里了,有些热了,思虑良久,我还是没决定。“看看柚儿以后什么心思罢,毕竟现在还小,没定性。”

  “倒是劳烦梁居士了。”

  “师父再想想,给柚儿拿个主意。毕竟孩子还小,需要引导。”

  “嗯,我知道了。我再想想,您先去休息罢。我先回寮了。”

  “恭送师父,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四月十五,又是一个十五了。初八那日大和尚授三皈依时的场面还是历历在目的,转眼又是十五了。正常的早殿,过斋,之后随着玄谛师父及僧团去开会了。四月二十要启金刚七法会,共讽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四十九部。等会开的差不多了,也该过午寨了,一上午什么都没做。

  回寮房搭五衣,进了斋堂,向弥勒菩萨行礼,落座。

  听一声引磬,众居士及僧众合掌,唱供养偈。

  “供——养,清净法身毗卢遮那佛,圆满报身卢舍那佛……”

  ………………

  “所谓布施者,必获其利益。若为乐故施,后必得安乐。供佛已讫,当愿众生。所作皆办,具诸佛法。”

  过后,起身向弥勒菩萨问询,入座,入食;

  午斋之后,和平常一样,在林薮悠悠中扫地。有人说你这样获得了什么?我想说我什么都没获得,并且我失去了很多。我失去了贪嗔痴,我失去了无明烦恼,我失去了颠倒妄想。我也失去了生死,更失去了烦恼;

  “慧涵师,慧涵师。”二知客从大殿方向一路小跑过来。

  手拿着扫帚站起身来,“怎么了知客师?这么匆忙。”

  “慧涵师,有人找您。”

  “找我?什么人找我啊?”

  “一位女居士,姓傅。说是在斋堂看到您了,然后一转眼就没了。”二知客师皱着眉,看起来挺急的。姓傅,傅悦秀?果真,因果这种东西哪里逃得掉。

  先是出家受阻,再是出家之后又有挂碍。我身障碍真不是一般的多。拿着扫帚进了放工具的禅房里,短叹一口气,洗手,跟着知客师往前院的会客室去。步伐从匆忙变得从容不迫,心从不安变成安然。有时候,人需要的是淡然,而不是多想;

  面对在俗时的那些人,似乎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面对的。推开会客室的门,那个白杂粉像是莲花般的女孩,坐在那里。

  她见到我之后一怔,我见到她之后,只是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在我进来之后,知客师和二知客师也跟着进来了,我与知客师落了座,傅姑娘才愣愣的坐下。

  或许这一切她一时接受不了。不过没有关系,接受的了解受不了也都是玩笑事罢了。“傅施主最近可好吗?”我先问道。

  “祈清,你……”

  “阿弥陀佛,请叫我慧涵。”我回应道。

  她朱唇轻启,最后还是咬了咬牙,点头——她在我面前用了好多从容不迫。不管是我们第一次相遇,还是为她铸剑。总之,不愧是富家小姐,骨子里带着风雅却不刁蛮,可以说是淡雅女子犹如菡萏。“傅施主今日是来烧香的?”

  “是。”

  “自己吗?”

  “嗯,爹娘都还在忙。”

  “哦,挺好。挺赞叹你的。”我笑着回应道。

  “慧涵法师,您出家是为了什么?”她冷不丁的问了个我不知所措,麻爪了。脸上的表情,似忽的淡漠了下来。目色从刚才的期待,变成了无神。这一瞬间,不知道她经历了多少次。

  我的座位斜对着她,深吸一口气,没说什么。不过知客师此时倒是会意的笑了笑;

  “太穷吗?”她的目光就像重燃的火把。

  我摇头,“我不穷,甚至我富可敌国。”抬起目光又问道,“傅姑娘,你家家产有多少?”

  听我问这话,二知客皱皱眉,微微侧眼瞧我;而知客师依旧是笑,此时笑的更灿烈了。毕竟话是我问的,内里的含义我最清楚不过了。

  “算家宅一共五千两。”

  “好少,还不够我曾经半日的开销。我曾经一件苏绣龙袍大概五百两金,一十二行冕旒上的一个珠子大概三两金。你觉着我穷么?”我笑问道。

  傅姑娘咬咬嘴唇,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可是你落魄了。”

  “没有,四门贴告示,傅姑娘不是不识字。现在要找的刘一祈清就是我,您应该清楚。”

  此话一出口傅姑娘没怎么样二知客师愣了;这位师兄缺少定性。

  “找我不是抓我,更不是因为我有罪,而是要我回去过那种日子。”在我手上没有念珠,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念佛也多以散念,一声弥陀圣号,除此之外我也不会什么了。低头看看自己被黄海青袖口盖住一半的手,微微一笑——虽是粗布衣,虽无华贵色,而心中的安稳是换不来的。

  抬头看向傅姑娘,“所以,傅姑娘,您觉着我是落魄了吗?”

  此时二知客师放松了下来——我晓得,他也在为我着急。犯国法出家,是违背佛制的。

  傅姑娘深叹,摇头。“不了。”

  “可是你没有家。”

  “我有家。”

  “你有家怎么能出家?”她强耐着性子,纤纤玉手恨不得钻进扶手里了。

  我低眉轻笑,“傅姑娘快放手吧。”

  她不以为然。

  “你再不放手,手该破了;”

  她依旧没反应过来。

  “你再不放扣坏了椅子伤了自己都不好,道场所有都是常住所有,毁坏常住物品也是不好的。”

  此话一出口,她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攥的那么近,手已经红痛。

  “傅姑娘,执着就是这样,你感觉不到,累就像习惯一样。但你一念放下,其实你会发现曾经是那么累,所做一切就像竹篮打水一样没有意义。”

  “可这才是人,不是吗?”她尴尬的笑反问我。

  “是的,人就是这样。总是不知悔悟,因为怕掉面子,这叫什么?我执。人还总向往着真善美,就因为我执最后到手的都是假恶丑。傅施主,不是吗?”

  她又一次被我说到没话了。

  “傅施主,我刚才说我有家;没错,我现在就在家。”

  “寺庙是你的家?”

  “不,西方国土是我的家,弘法利生,就是我的家业。即如来家业;”

  这次她不是没话说,而是哑口无言。“世人只见一不见二,见我色身住在寺庙就以为寺庙是我最终归宿。就像世人读经,只知读诵不知理解,死在了文字上,倒在了执着下。”

  知客二师纷纷笑,二知客更是看看我,微微点头。二位戒腊也十多夏,对我点滴的肯定,也说明我没有偏离正轨,需要继续精勤。

  “那柚儿呢?”

  “看她意向。”我淡然的回答道。

  “她也要出家?如果所有人都出家了呢?”

  “每个人因缘不同。”我解答道,“首先你就不是一个出家人。每个人因缘不一样,为什么庙门口的乞丐离道场这么近不出家呢?出家了有饭吃,有衣服穿,他也不出家。”

  “有的老居士念佛拜佛诵经一辈子了,你要他出家,他不答应。因为没有那么因缘;每个人福报不同,出家也不是施主想得这么容易,这么简单。”

  “穷不能出家,富更不能出家,执着是金钱是情执是欲望。总之,什么人能出家?看因缘。什么人什么因缘,所对应的都不一样。”

  “如果人人都能放下爱欲,走出无明,娑婆世界即极乐国土,正等无异。此世界也会金砖为地,金地涌莲花,散曼陀罗华,天乐不鼓自鸣。”

  “那把文剑且当做是送给你的念想,也可能是我的断腕之作了。”

  见她还迷茫、糊涂,甚至是迷离,我微微含笑,没多说闲话;

  “一切唯心造。傅施主,您攥拳。”

  她痴愣愣的看看我,然后看向她的手,默默攥拳。

  “用力。”

  她继续用力。

  “累吗?”

  “累。”

  “获得了什么?”

  “累。”

  我微微含笑,“你还获得了别的。”

  “什么?”她抬头问我。

  “黑暗。”我笑答,“你再放手。”

  她猛地撒开手。

  “获得了什么?”

  “我知道了我失去了什么。”

  “什么?”

  “累,黑暗。”

  “你还获得了整个世界。”我轻轻一笑,摇摇头,“我出家也是这样,看似我什么都没有得到,可是我却得到了全部的全部。其实,说我得到了也不对,说我没有得到也不对。看似我谁也不爱,实际上我爱着法界一切众生。爱,即是慈悲。”

  “明白了么,傅施主?”

  ——当傅悦秀、傅姑娘,变成了傅施主。一路走来,我不容易,她也不容易。一个人莫名消失了,一个人莫名的放下所有割去娘生发出家了。奇怪吗?奇怪,也不奇怪。奇怪在于他是怎么想的?不奇怪在于因缘就是这样,妄心无常不可得,而真心也是不可得的。

  傅悦秀恍然,看到这幅表情,我算是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见势,知客二师纷纷起身,“阿弥陀佛,傅施主自便罢,贫僧还要去扫地。”合十行礼。转身向知客二师,“知客师,我先走了,阿弥陀佛。”

  知客二师合十还礼,“阿弥陀佛。”

  见此傅悦秀猛地从座上站起来,向我打问讯,“阿弥陀佛……”

  ——愿以此功德,你将来成佛,离诸烦恼焰,得寂静清凉。

  “阿弥陀佛。”

  迈出会客室的门槛时,扬了一下黄海青的后片。傅悦秀还是不甘心,即便明白了,心中还是有挂碍。福报是修来的,不是求来的;烦恼是自找的,不是别人给的。种下一颗菩提种子,哪怕今生不能得度,尽未来际也迟早会发芽的。

继续阅读:第663章 最能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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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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