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玄谛师父隐约透露,说自从我初四晨日得三坛大戒之后,每日来的客人就络绎不绝。经师父这么一说,好像我也有点发觉了。难怪师父平常只用慧妙,而不将我留在他身边;次日,十六,就有找上门的了。是一名云游武僧,人僧人三衣一钵,禅杖,也就这些呗?不,这名武僧腰挎酒葫芦,一身酒气,身上呢,还背着一串儿肉。
据说进了客堂一拍知客师的桌子,“找你们寺里最能打的!”知客师都愣了,诶你这人怎么这么无理取闹啊?还耐着性子解释,我们僧人都不习武,您是挂单还是怎么?
他又一拍桌子,“不挂单!就找你们寺里最能打的!然后我就走!”说完了掏出葫芦,饮了一口;好家伙满客堂的酒气。
没辙了,大知客师先把这云游僧安顿下来,二知客师去找方丈。结果方丈倒是笑笑,把我叫过去了。
“慧涵,又一个找你的。”
“哦……”我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了。刚洗过手还没来得及擦就被师父叫来了;
“去看看罢。”
“行,我知道了。”笑着回应道。
穿着小褂到了客堂发现,这不什么神人,莫不是一个云游武僧罢了。看着坐在那儿摇摇欲睡,客堂里又是一股酒气,几位师父和义工纷纷捂鼻子。
武僧头上十二香疤,衣面污垢,颜面不堪。不过进来之后,我没有他们反应那么大,只是笑笑。
“菩萨,人来了。”知客师捂着鼻子过去触了触那云游僧。
云游僧一激灵,抬头看我,一下从座上站起来,紧接着直奔我来,拽着我衣服就把我往外拎,“走走走——!”口中还叫嚣着。
这下可热闹了,打人了。居士也好大众师也好,都看傻了。武僧力气颇大,将我拎到了大雄宝殿前很是宽敞的地方,放开了我。
上下审视我,不顾周围人的唏嘘,“你就那个最能打的?”
我身上也不干净,穿着小褂,站在那里微微一笑,“对,我就是。师父法号上下?”
“上心下苦。心灵的心,苦涩的苦。”他冷哼一声,“你年纪轻轻的,莫不是糊弄我?”
“糊弄不糊弄的,您马上就知道了。”
“来啊!”作势放下东西就要跟我开打。不知这和尚哪里耍来的棒子,直接冲我而来了;见势不妙,我默默盘腿而坐。心苦僧一竿子打我左肩头。
见势还不罢休,又是一竿子打我左肋,紧接着又落我右肩头,马上抬高杆子要落我脑袋顶上的时候我猛然起身,跪地顶礼;
“顶礼我菩萨戒教授阿闍黎弥勒菩萨摩诃萨——!”
在我跪地顶礼之后,心苦和尚放下了棍子,微微一笑,合掌而坐,“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时时示世人,世人自不识。”言语此,就地示寂。
待我起身时,只见心苦和尚肉身自燃,从额顶烧到脚底,一时火光冲天,天放异彩,百千光明。众人纷纷惊讶,惊讶之余,又纷纷顶礼;
后来这事儿是传开了……还说弥勒菩萨打了我三棍子,说是因为我没守清规戒律,是僧残,所以才打我。总之外面说什么的都有,客堂的知客师们也不作辩解,一如既往的每天早殿晚殿,晨钟暮鼓,没影响什么。
耳听是这样,现在保定城的焦点在法云寺,法云寺的焦点又在我身上。某日,我在扫地,慧妙沙弥匆匆忙忙而来;
“慧涵师父,慧涵师父。”
“怎么了?”
“现在外面的说法越来越多了。”
“说什么了?”微微一笑,听他讲完;
“说您不守清规戒律,说……说您杀人犯法。”慧妙沙弥好像有些不知从何开口。不过还是支支吾吾的说出来了。
又一次拿起扫把,继续骚;
“你匆匆忙忙的,就是这事儿?”
“嗯……是的,还有玄谛师父……一会儿要您过去。”
“嗯。”答应之后,我又直起腰来,微微摇头,“我聋了,除了佛陀慈悲教导,我什么都听不到了。我瞎了,除了芸芸众生被烦恼焰火所灼之外,我什么都看不到。我傻了,除了想让诸众生离苦得乐,我再也不知道别的了……”
“还有啊,好好听师父的话。”我放下扫把,拍了拍他的肩头,“你也很忙,我也不闲。嘴长别人身上,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我们既是僧伽就肩负着令六道众生得究竟安乐的责任,荷担如来家业。我们自己的家业都忙不过来,为什么还要去管别人的闲事呢?”
慧妙沙弥听出来我这话是什么意思了,马上跪地求忏悔,而我只是笑笑,“善护口业,莫论他人是非。他们的议论是他们的,我们不要议论。他们如何也是他们的,修,是自己的。”
“是,弟子谨记……后不再造。”
“好了,玄谛师父找我们一定是有事的,别让师父久等了。”
——我早看出来那人是弥勒菩萨,一进客堂我闻到的不是酒气是一种香。打我三棍,第一棍打在左肩,又打了左肋,告诉我肩头有任务,快点精进;而打我右肩是告诉我,两肩责任重,僧伽不好为。我若再不醒悟,可真要挨菩萨当头一棒了。
这三棍子没白挨,也是菩萨为我消业。那些外面议论纷纷的人,也是在为我消业。菩萨其实一是考验我忍辱,二是消我亿劫业障;如弥勒菩萨说的,他时时刻刻都在开示着众生,可世人却不识;人人都会去拜庙里的佛僧,却不知道身边的人是佛菩萨。知客师们也都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心照不宣,什么都不说。
他说心苦,这一点都不错。菩萨肯定也知道了我会惹人诽谤;可不苦么?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毁谤三宝,地藏王菩萨都说了盲聋喑哑报。可众生不知因果,真是可悲。此还是轻的,更有花报。佛菩萨慈愍众生,见众生堕落恶趣无能出离,如何心不苦?唉……
出家为僧,比我在沙场上见到的无常更多,这也将成为继续上求下化的动力;
如我所说,最厉害的武器其实是安忍,忍辱如地。而不是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