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者道也,从足从各,三军出征抑或归邑。是率天下而路也;”
第二日早朝,是炸了锅。张府的人得知这消息就开始带人前往后山,那时候早不见什么骨头。我不与其言——如今已经恨不得将我承明宫翻个底朝天。张友志在朝堂上更是对我破口大骂道是非人哉,寂霖视作无睹。
“我呸你个皇帝老儿!昏君,禽兽!”他在朝堂下怒骂的像个市井泼妇一般,绯色官服与顶戴华盖不正而斜,脸紧紧到一块儿悲伤成了一坨无法拧开一般,驺驺着表情,最后弯着腰几乎趴倒在地。
“张大人您可使不得啊!”
“张大人,快快住口吧……”
“张大人,张大人!”
一旁的人安慰着,明显这便都是那张友志的党羽。而站在一边的寂霖老眼一闭,听不见看不见。由此可见,他到底多想与那张友志撇开关系,别牵扯到他。不过,兴许也是做好了杀头的觉悟。
在朝堂上,我是喜怒不表于色的一个人。朝堂下,内臣都清楚一般来说不会发火的我在朝堂上露出一丝不满,那就要炸庙。当我站起身来时,所有人都顾不得哀哭的张友志,只留他一人满地打滚。厌恶的扔过去一个眼色;
“堂堂七尺男儿朝中重臣,竟在朝堂上哭成这副样子,像什么话!”冷哼一声——现在不是杀他的时候。“来人啊,把张大人带出去,吹吹风,清醒清醒再来。”他能耐再大能翻天,但在我这儿,是虎也得给我藏着,是龙也得给我卧着。
来了警卫,将人拖了出去。见哭声远,大众也回过神来了。我又安然做在朝堂上,“有事起奏,无事退朝。”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心中没有丝毫的不安。没错,为政者心软即是坏大众利益,乱天下纲常。
想我当年泪斩平乐,不亦如此?他于张檀老将心生记挂,明令禁止其草率行动,伐巴蜀地时,却告诉我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险些除了差头;违背军令者尚且应处斩,那这些黑心官千刀万剐,万死千生都不足为过,何来心软?就是想着此人效忠于我鞍前马后,大清建国时功不可没,所行法律沿用至今,对国有功。
可功不抵过,他之功绩可万世不没,但若于法律不生严明,则法度犹如木磨;噪音之大,所行之小,耗损之快。
众等无事再觐,也无心再觐,顾自忠便道退朝;
“退朝——!”
“仙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退朝之后,谁也没留意到今日的朝堂上少了一个淡然自若的身影。谁都没在意,都被那张友志给吓到了。回永思轩的路上,我问道;
“官棋申呢,今日怎么缺席。”
“启禀仙帝。”顾自忠回应道,“今日起官大人封斋七日,七日后似有大事要奏。”
——这小子倒是会预知一般,罢了,配合他便是了。想必也是他与他侄女里应外合商量出来的结果,他主意的真心的正;若是差不差点儿的人,没这么大的胆量。如今寂府上这舅甥两人必定闹得不可开交,也没时间来顾及他了。
“以七日为期,也就他能办出这样的事儿来。”
不是我非找个特别地说;原因在于就他会有这个耐心,如今哪还有人斋戒七日前来奏禀大事的了?都迫不及待跟我千里传音。斋戒是为了警醒自我,可这又有谁能记得呢?所以我才说的,也只有他能沉得住气。
“若不……陛下差人去打听打听?”
“不了。”我一挥手,邪笑道:“让他斋戒,朕便要看看他能做出什么花样。”
“是。”
……
棋安宫,听这名字感觉熟悉。没错,这与那官棋申脱不了干系;此便是他亲侄女官依萱住所,可我为什么把这里叫做棋安宫?这是有意义的。
此处可谓是后宫之中,仅次于坤灵宫最华贵的地方了。这里养着的人,也是仅次于坤灵宫嘴角鬼的人。我这么说,这里的主子吃的比我还好,样式比我还多,这就懂了?只是不能明张扬,这明张扬都给了那个死去的张灵儿。
“主子,听说张府的人翻了后山。”说话的是此官依萱的陪嫁丫鬟;而她,时时刻刻都是华贵的妆容,却是一脸的愁容。不得不说,她其实并不快乐。
她闭着眼睛,“那张灵儿真的死了吗。”徐徐问道。此时的官依萱像一个老妇,像一个国后,对一切运筹帷幄在手,却只是个哀伤的妇人,独守空房的寡妇;这很讽刺,可我要说的是,现实生活其实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事,这个我打包票。
“肯定是死了,那刘刀手主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丫鬟献媚讨好着主子,画的也花枝招展,跟要起飞了一样。抛着媚眼儿,若不见是个女主子,还以为又是哪里派来的男子女人前来诱惑君主的。英雄难过美人关,哀哉!
她说那刘刀子其实是一个宫廷侍卫,前些日子安插在远灵宫的。那可是前朝凌迟的好手儿,姓左的刀家官员有很多,但有一位很特殊;顺昌九十九年山东巡抚,那位我下令活剐凌迟,推菜市口游街示众,便是刘刀子亲手处理。要知道,那时候我且瞧过此人刀法,果真利落到位,可心中难免胆寒。
“据说陛下令刘刀子断了她声带?”她似饶有兴致的问道;说张灵儿是毒妇,倒不如说她是毒妇,不过此毒妇是为大众而毒,不是为自己而毒。“我说的怎如此安静,令本宫彻夜难眠,以为那毒妇还安然活存。”说着,官依萱白了一眼,倚着卧榻似有所抱怨。
说到如此丫鬟突然捂嘴一笑,“主子是听狼吼不尽兴,那里是无声息?昨日的狼嚎不知扰了多少人休息。”
她一声邪笑,“嚎的好。”
缓缓地坐起身来之后,神情转瞬变得哀伤,又与丫鬟痴痴言道:“我父久逝,叔父养我身命,不易至苦尽甘来。”又深叹一声,眉眼弯弯却微微低下,“小女子梦,欲嫁郎君如意,不求国士无双。”
“郎君如我意,国士乃无双。不成想娘子却不止我一人。”又苦笑一声,“我为他做到如此,他何曾愿意见过我。”以着十分凄惨的口气似有抱怨着,极度哀伤道;
“主子别急,您为陛下设计好了台面,推下张灵儿,又与叔父联手内外,不知陛下会有多感激。”
“感激有什么用?”口气变得焦躁,丫鬟也着实吓了一跳;“她不爱我,就是不爱……”依靠在炕几上,再次变得失神,像一滩美丽的肉一般。
“再说,他若是知道他儿子是刘刀子伤的,还是我让的,岂不是要将我千刀万剐。”说到此,悲伤便难止。
“拿酒来,本宫要好好替陛下和叔父庆祝!”
“是,主子。”丫鬟见官依萱心情不大好,也只好奉承着来,不然有什么办法?这主子和宫外那位叔父着实都是怪人,明明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偏要去做。明明冒险的事,偏要去上,都图意个什么?这些疑问她时常和总管抱怨,而好说话的笑面总管则总是意味深长的笑笑,不去回答;
侍奉在君王侧十载有余的老奴,可自然清楚这里是些什么样的事儿。好说话的笑面,这是属性,那本质是什么呢?豺狼虎豹去比拟,其实一点都不足为过的。
她在宫里饮酒不止,只会听一声,便愣掉了,傻了眼;
“仙帝驾到——!”
当她站起身来手中拿着酒壶,站起身来痴愣愣地看着我。心中一方面是惊讶,另一方面是不可思议。混为一滩便是傻了;背手站在她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酒喝糊涂了?”我扬眉问道。
一问她方才回过神来,马上转过身去将酒壶放在桌上,“臣妾知罪。”
“何罪之有。”
“陛下不喜浓妆奢华,陛下不喜烟酒杂乱。”
“朕不喜贪欲嗔恚,朕不喜迷乱不正。”我一一回应,“这才是朕真正不喜欢的东西。”
“那陛下喜欢什么。”她冷冷地问我,那幽怨的语气仿佛有些质问一般。
“我喜大众所喜,我爱大众所爱。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说到此,我便前去几步,坐在卧榻上。看着酒壶,不禁心里感叹宫里女子毕竟不一样,喝酒还用着雅器。譬如邪魅之人,犹如花瓶装粪。“至于夫妻感情,此非强求得来的。萱儿,永思轩的大门是敞开的,走进去走出去,是每个人的自由。”
她一直背对我,不转过身。见此,我摇摇头,起身而去。
自我走后,她许久未转身;
“主子,陛下走了。”丫鬟似惊忙回神,与官依萱道。
她颤抖着朱唇轻起,不觉泪落,“就是因为他走了,我才不敢转身……”她又痴愣愣的笑着,“这个奢华的地方叫做棋安宫,其实闹了半天,我不过是人安插在这里的一颗棋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