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柚儿的笄礼有些特殊;按老太太,就是刘若她娘的话说,上头礼。
人家加冠及笄全都是跪拜父母,而柚儿及笄那年,高堂上却是我和她嫂子,刘若。那时我在想,可能离她离开我的日子,真的不远了。在及笄礼上,有很多感慨,然而却被我生吞下去,只是笑着,只字不发。
六月初二,便是她出嫁的日子。
初一那天,我在那座宅邸落了脚,明日不早朝;大清建国至今,除假日外不早朝的次数,拿手指头都是能算出来的。屋里摆着她将要带去的嫁妆,放的丰厚,只为其在婆家时莫受些委屈罢了。嗨,其实想想哪个敢给她委屈受?哪个能给她委屈受?无莫是自己一厢情愿,独自一人的想法罢了。
那晚,我躺在床上;不知有多久我没有和刘若同床共枕赴一梦,俩孩子也都很独立,带着他们俩不大方便,所以他们都留在了承明宫,并且放给张灵儿看管。
夜深时分,蝉虫蝈蝈鸣叫的烦躁,甚至有些震耳。他们卯足了劲儿,也只能度这一夏;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朝生暮死,或春生秋却,这都是一件悲哀的事。让人烦躁?想想这些,想想蝉于土中十年,只为鸣一夏,一切都可以被宽容了。
深舒一口气;即便是夏天我依旧喜欢盖厚被子,压在身底下或者怎么,都很舒服。扯着半边被子,穿着中衣,脚在被子上磨蹭着,凉凉的。侧身而卧。辗转反侧,最后选择略微舒适的平躺着,深叹一声。暗中瞧着床棚顶上种种雕花,道:“柚儿要出嫁了啊……”
恍惚地,才回过神来一般。
刘若听了也只是笑笑,“五年前我从大清门走进来时,你也想着这些。”
对于她的话,我不否定;反之,这点真被她说中了。我确实是这样想的,有朝一日她若出嫁,我是如何般的心情。对于老太太——就是我丈母娘,对于她的宽容,也是想着若是她嫁人,我心里铁定不好过。
“我娘可没你想得那么多,祈清。”
这点我依旧不否认,也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我想善待着老太太,日后我也可以被善待。这有些自私,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自私是我执,但为了掩饰我执去妄语,岂不是错上加错吗。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这么可怜。
羽者轻飘,却即将带走于我重于泰山的人。真是有趣,就是如此来回转化,无有定性。
说个外话,多亏是我没有姑娘,我若有女儿,真不知道到时候又是什么心态了。人老了,想起旧事,就难免泪目。
有时候夫妻就是这么简单,能和你说个话就可以。躺床上很无奈,心里有话想说。如果开口,她不想和你聊,那么聊不下去。夫妻之间的默契在此就能体现的出来,她若想到什么,你能猜想到。你若想到什么,她能会意到。大概就这么简单;说是简单,可遇到这样的一个人,要有多难?能有多难?万法遇缘则应。
——我希望柚儿别找一个我这样的人做丈夫,外表光鲜靓丽,那么背后的阴影注定万丈难测。宁愿她嫁于匹夫草草一生,安稳度日,举案齐眉。也不想她位高权重,或者是一国之母。真不希望这样,卖弄着权利,这是一件多么无奈的事。
第二日晨,接亲的队伍就来了。我几乎是一夜没睡,而刘若便早早起床帮着柚儿去忙活了,我则选择多赖床一会儿。至门庭通明,我方才揉着睡眼起床,洗把脸,看着她们都准备好了。
看到柚儿红装粉黛,咧嘴一笑。她瞧见我笑,也跟着笑笑。倚着门槛,我们兄妹俩总是有着不可说不可说的默契。其实主要是说不出来,亦如是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总有着说不出来的默契。她似乎很少跟我提她想爸爸妈妈,但是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遗憾
等待着的终于来了,晓月落,红日起时,花轿来,郎君至。她所期盼的人终于到了,而我所期盼的,应是和她共同才对。她开心,我就开心了。不介意别人怎么想我,怎么说我。我所能力,护我所应护,捉我所应逮。不可躲,不可放。
她站在我跟前,瞧着远处大步而来的他,满心欢喜,满脸笑颜。当宋晓羽至柚儿跟前,很自然的拉起她的手。见此情此景,不难想到这两个孩子到底有多恩爱。终于也到我用上孩子这个词了,难道不是孩子吗?他们还不到二十,而我都三十出头了。老了,老了。时光轻擦,不知这深情是否变过?
深情变没变我不清楚,反正我和刘若的神情是未曾变;都一同瞧着这俩人,眉目中的感慨,是说也说不尽。大概我们感慨的事情不一样,可同样是感慨。她大概在想她自己,也大概在想我。而我,心绪杂乱。想到什么是什么。
二人在我面前,似乎看到我眼中的不舍。都笑不出来了,气氛一下变得沉重。意思意思抬来的聘礼,也堆满了屋子。空气仿佛在此刻凝固一般;悄悄地,柚儿放下宋晓羽,双手拉起我的手。她却摸到了我左手上各色各样的戒指,这痕迹恐怕一辈子都下不去,淡化不了了。
“哥哥……”她低喃着,微微颔首时,再抬头,已然是泪目。“我要走了。”
我在笑,强笑。可再也控制不住泪流,而柚儿更激动,如小时候受了委屈一般扑在我怀里。这次,她没有受委屈,如此在我身边,今日是最后一次了。
——别哭,别哭。哥哥在。
像小时候一样安慰她,不曾想幼儿柚儿,不知云云岁月长发及笄。欲触青丝,却至头饰。她戴着如此之多的头饰作为嫁妆嫁到娘家,这也都是我的想法。如今她扑在我怀里,想摸摸她的头,都难了。
“好孩子,听话。别哭了,大喜的日子……”
嘴里喃喃着不要哭了,自己本人却泪流不止。想想这么多年的过往,真就跟做梦一样,一下子醒过来突然不适应,也转瞬即逝。众人的表情也无外乎的沉重,一边站着的我哥,只是默默笑着,看着。
“哥……我舍不得你。”
“哥哥一直都在,没事的。”
那感觉就像生死离别一样,难过吗?不是。她热切期盼的日子终于到了,我怎么会难过?高兴吗?可我为什么又哭了……
宋晓羽在一边安慰着柚儿,瞧着她们两人的样子,终于是能让我笑出一分来。
这小子也终于说出一句安慰人的话,他说,我并没有失去柚儿,而是多了一个妹夫。还说,若我不介意,拿他当做弟弟也无妨。
听完之后,我笑了——好吧,你们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