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走了之后,便无什么音讯。有些东西就像有始无终一般,高强再没有回我的信;有时候也是既终即始。某日,我收到了清凉庵的来信。多年来的老友前来问候,简直让人受宠若惊。信中的话平平无奇,多以问候为主。时而感慨,时而嗟呀。
最后,愿六时吉祥,称念佛名。虽然平淡无奇,但是却让我有些惊讶。应言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一别七年有余,僧俗两分。且瞧着刘若和傅悦秀,同为女人,一僧一俗。傅悦秀者,大丈夫之人也!
笔调之间的淡然让我有些欣喜,更是有些感慨,渐觉着有些自愧不如了。惭愧!谈什么我去教导人家?人家早已强过我了!感叹之余,法喜充满,随喜赞叹。
收到这封信,我也没有选择回。有些东西,心里知道便可以,无必宣之于口,无必落墨成书。心地清明,皑皑洁淡,已是足矣,切莫强求便是。
一别多年,不知曾经故人都还好么。河北保定,那个地方总是纷纭着不一样的色彩。不是因为法云寺,更不是因为三月僧,也不是因为那里香板下大德祖师辈出。寻常,又不寻常。
平常布衣人家,有了钱,便是娶妻生子。有了钱,便是吃香喝辣。有了钱,便是做个大倒爷买卖,利滚利。过着人人羡慕的日子;应了那家主的姓儿,是真有福气。娇妻爱子,三五有伴,其人生也莫过如是。
某日艳阳天,他坐中堂。自从兄弟三人变卖家产,分家之后,来往也渐渐少。早是辞去了捕快的职业,官俸也不是那么好吃的,有了赏钱,自己做买卖还不逍遥自在了。不过,谁又稀罕那些赏钱?
他独坐,时而摇头。谁也不清楚他想的是什么,他也不清楚妻儿对于他来说是不是缓解孤独的替代品……
放下信,放下那些念想后,看着只面对我的那幅画。我哥都觉着中邪了一般,只要瞧到那幅画我便会冷笑。这画在这儿已经挂了三天,今天是柚儿回门的日子——且罢,不想在今日闹什么事非出来。
一切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早朝过后,我请行动不便的寂霖来宫里喝茶。他一脸淡然的来,一脸淡然的喝。展出这幅画,他也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不愧是老油条,冥古不化。
“爱卿,您猜我在旧货市场掏到了什么?”我阴笑问他——和官棋申相处的时间太久之后,也开始学会了他的那种笑容。顾自忠拿着画,把他的落款及姓名印对着他。
寂霖故作老花眼一般去瞧着看着,摸摸胡须,眼睛被褶皱挤成一条缝儿;
“这是老臣的画?”反问我。
“正是。”我答道,“朕可是大出血买下的,爱卿。”
——让我大清百姓受伤,改我科举考试公平,不是大出血是什么?祸国殃民!
寂霖自顾自地装糊涂,笑了笑;
“陛下若是喜欢,差遣老臣便是了,如何要从那商商贩贩手中折腾?”
“可倒腾的到底是什么呢。”我玩笑道,“倒腾着玩儿嘛。世界上任何的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何必追求那些相似的。”
壁上傲骨梅却是仰面花,他怎会犯如此大错呢?想必除了是故意的,也就是故意的。说是什么节节高升梅兰竹菊,能不能别糟蹋四君子?高洁志士、世上贤达、谦谦君子、世外隐士难道就是一群祸国殃民的贪官污吏?开什么玩笑!国不国家不家的样子。
“今年殿试从中脱颖而出的一位,不知道爱卿有没有印象。”饮一口茶,才折个话题继续聊下去——可不想让事情这么早就败露。如此周密的计划,可不能到如今就前功尽弃。
他摸着胡须,清一色淡然,又娓娓道来:“您说的可是赵普轩?”
我点头回应道:“正是。”
谁记得赵普轩那小子?没错,第一次见到他那年他才八岁,比赫儿大不了几岁。不过也如肃琤一般,有骨气,有胆量。好个初生牛犊不怕虎;有胆量,有主见,有意识。所以,我心里也有了打算。
“您准备怎么安排,寂丞相。”
“这……听您的,陛下。”
突然这么说,加上刚刚的下马威,他便不得不加小心地和我说话。明擎着我是在套他话儿,当然什么话不重要,态度才重要。这么多年的故交,他对于我,可谓是门儿清了。永远不要在我生气的时候跟我讲罗里吧嗦的问题,不重要还好,重要的我不会听。这是如今;换做曾经,落了错就是杀头。
寂霖当官儿的这一路也好是不易的,九十多年官场历程从从八品至迟暮时候的国丞,早些年时不贪都杀的,他能活到今天就是奇迹。也不得不说我这一路来,见太多没罪也该杀的,也见太多没罪不该杀的。从儿时接触到这寂霖,便清楚什么叫见风使舵,明哲保身。
他是我官场上的老师,至少很多事情我是跟他学的。可这不是让人心慈手软的借口;
“先留在朕这边,教育皇室子女便是了。”
——把这小子留在身边,这是第一件事。
“那……官品如何?”寂霖试探性问道。
笑之,暂不言。担大任者,必先无闻于世。由历史造就,后或造就历史,抑或撕毁历史。“正六品钦天监副。”
我观此世间,云云纷纷事。具足诸因缘,方成世间时。切莫古古怪,无道怪怪古。一切诸故事,皆由因缘起。恍惚卅一载,才知事故事。犹如人已老,不知牙语是。
“是……那老臣回去便安排。”他应声道。
拿起炕几上翻看一半的小说,继续读来。且都是什么杂碎之谈,难登大堂之雅。不过其中可能别有趣味,这回闲谈中可有别事。
“你跪安罢,时候不早了,寂爱卿。”左手掐着书冲他一扬,便继续自读。他起身磕过头便被侍者引走,等他车辇在永思轩门外启程出宫,方才放下手中小说,码起念珠。心里称颂佛名,时而深叹;
舍不得鞋子套不住狼,以讹传讹,如今这且分明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了。倒是恰当,为了套狼我可真把儿子舍出去了。
晚上宴诸众,可谓热闹。宋府老少光宋安植的夫人就带了三位,宋晓羽和柚儿刚拜会过我,所以此时在宴席上,他们多将眼光放在后妃大众之中。看柚儿就能看明白,她虽然有那么多嫂子,可不认识得多。
想到如此便愈发哭笑不得——那些个人啊,有几个我熟悉的?
平常与她们玩笑莫不是花酒如烟,散散乱乱。哪里有什么真心真意?她们含笑眉里见妖娆的勾引,简直让我无法接受。不得不承认我与刘若还是有爱的,虽然并不让我欢喜,但是与她在一起不会厌烦。不管是平日里举案齐眉,还是洞房花烛夜,平平淡淡的。
且瞧着一个个眉来眼去,又不知我皇宫里养了一群什么样的女人。
我携皇后同入席中,大众等纷纷回归本位,肃立,拜;
“参见仙帝,参见皇后——”
等皇后落座时,为其展近我侧三尺广袖,搭于椅扶,眉目对视见,不清楚亮了多少人目光,寒多少人心。落座后,且看众等眼神,不难见其内心所用意何。
“诸众等平身。”
“谢仙帝——”
开席之后,宋晓羽和柚儿这一对新人夫妇即从坐起,樽盛以冰温之饮,于夏日中多饮而无有寒凉,多解滞气。二人堂下而立,道是贺词曰:“妹婿今日拜会皇兄,长兄若父,愿皇大兄盛世大安。”
道后,我则苦笑。
花灯伴柳,橙红纷纭。远是湖岸,有诵普庵,蚊虫无扰,正是好时。道是盛世大安,怎不说道从昭至白头,待柚儿如初呢?这才是我想看到的啊,臭小子。
与皇后举杯回敬,未语间突然想起七年前二月初八在九州宴临别时,也是我与刘若和兄嫂两对新人。这大概是有寓意的,时至今日,哥嫂已经挪到了竹薮隐居,不清楚外人要如何说我。
猛地回过神来,道:“愿你们白头偕老。”愣了一刹那,举杯而饮。
这样老套的话我竟然说的有些迟疑,不清楚怎么,席上我很少看柚儿,竟多去看了那宋晓羽。注意着他眉里行间对柚儿的态度,似乎没怎么这样关注过除我亲人及有目的所在的人以外的别人。
多想多嘱咐宋晓羽让他对柚儿好点,多想嘱咐他别委屈了柚儿。她喜欢吃甜的,但不能吃太多。心情好的时候吃甜食,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喜欢吃甜食。不能太由着她的,心情不好不能靠甜食,得靠人哄的……
但突然发现,一切都和我没关系了。于柚儿而言我是兄长,于宋晓羽而言,我只是内兄而已。与我的感情,只是建立在柚儿的基础上。所以,我谈不上嘱累他什么。他也没必要听我的话;原先特有骨气,原先说她以后的丈夫对她没有我对她这么好,绝对不让柚儿嫁给他,这时候,真这时候了,可由不得我咯。
——连说这些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只能相信宋晓羽这个人,谁让柚儿相信他呢?我又有什么办法。我永远在她身后,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