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平淡无奇,孩子这两天放在张灵儿那边,宴席时也没见到。已经顾不得赫儿和然儿,中途离席,便回到永思轩继续周密。
坐在永思轩的书房里,开始仔细翻阅官棋申给我的信笺,按他的意思,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我哥打算明日从竹屋搬回雅尚居,那里的仆人也早早被我替换成锦衣卫。而他们,还得做好仆人该做的事情——尤其是改制之后,谁清楚你家工人长什么样?就此之后,安插眼线就不那么容易了。从前的仆人,都是主人的附属品。如今工人有自己选择什么工作的自由,也可以选地方工作。他们再像安插眼线,就困难了。
与我哥来往的信他还打趣儿道;做皇帝的时候也没有让锦衣卫这等服务过。锦衣卫打杂,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再说,锦衣卫干仆人的活儿,少去那些什么苦差事,还不是好事吗?
正在翻看,顾自忠哈腰踮脚儿着小步而来,至我身边,道:“仙帝陛下。”
他来了,一定是有事。将官棋申的信一并合拢,“说。”然后开始整理;这些机密资料谁也没见过,就连倒手的人也只是知道我和官大人来往密切,曾经是故交。也是如此,他在朝中有着不可扳倒的地位。而结果如何,我不敢保证。善逝,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曾经在医馆时,我见人之逝世,何其之难。呜呜而语,不比幼儿。亲人哀哭,乱作一团。旁人所能做的,只有合十为礼,一声佛号;若是躺在那里的人是我,我会觉着烦躁。哭个什么,听着就闹心。
官棋申年长我七岁有余,如今已近四十,早已不年轻。大府邸就这么一个老爷住着,英俊潇洒着却不风流倜傥。这人城府太深;有人说他应是有难言之隐,也大概是不喜欢女人。不管如何,这人就如此孤独了三十八年。
“长公主及驸马求见。”
他们怎么想得起来见我,还是宋安植的安排吗?
“准。”微微一抬手,却头不抬眼不睁道。
二人由侍卫引导进了永思轩,这是相应的礼仪;若不然呢,柚儿蹦颠颠儿的进来坐在我龙椅上,这一气呵成的,可维持了七八年。堂下行过礼之后,我起身往卧榻那方去,跟她们道坐,二人才在我对面坐下。
曾经都是柚儿坐在我身边的,唉,时候不一样咯。这老黄历,也该翻片儿了;心念到如此,便苦笑了笑。
宋晓羽这人心细的很,见我苦笑之后,似乎有些想法。此时刚好顾自忠前来看茶,行礼之后,便退下。
“那冰凉的果饮熟水灌大肚子的,虽然不若酒醉人,也不能多饮啊。”说着,饮一口热茶,放下盖碗。瞧瞧他们二人,似坐在一起都有些心灵感应一般。笑了笑,“我还记得我和你们嫂子回门时,可是相当热闹。”
“如何的热闹?”宋晓羽问道,“若无妨,皇大兄且道来听听,当做笑话。”
我点头默许之后,说了些趣事。莫不是街坊四邻热情款待的那些小事,作为富贵人家,可很少有那待遇。他则说,当年流落苦地落难时,可不如是嘛。他家当年曾到过奉天避难,后来是又回来的。当年那个时候,可是跟野熊抢领地,跟猛虎抢口粮。可这要好过那些已经死了的人;当时没有小说中那样要有生的信念,只是出于本能,求生的欲望在那时充斥着,已经感受不到什么是求生。就像空气一样存在着,萦绕着,感受得到却注意不到。
说是我给他讲故事,如今且是我听他讲故事了。
话题聊开了,我就明问他,“是你爹让你俩过来的吗?”
他摇摇头,“不是。”
好吧,不是就不是。但愿他的回答是如实的;其实这时候,并不是多想保护好自己的皇权,而是怕别人因为权力这糖衣毒药而迷失了自己。这才是我登基已久来,最害怕的事情。不希望这个事情发生,也更不希望就发生在我身边。
他们要在承明宫宿一夜,就腾出地方给他们休息。走之后,永思轩又剩我孤零零地一人了。最讨厌这种一会儿闹吵一会儿剩自己孤寂的要死的感觉,晃人晃的太厉害,一时间接受不了,还得稍作调整。
当然,到了夜宵的时候就无所谓了。随意吃一口,什么烦恼都过去了。
——好了,吃饱喝得,该行动了。
这些日子刚批了一个法案,各地反响颇大。因此,这奏折就在此时堆了满满。一页一页仔细翻看其实并不是为法案完善,就是为了打发时间玩弄股掌而已。没过多一会儿,刘若带着两个孩子来了。
俩孩子蹦蹦跳跳的进来了,放下手中奏折揉揉已经看花了的眼。等小哥俩唤着“父皇父皇”到我身边来时,转过身来抱了他俩一下。
“诶哟喂……”一哈腰,跟着腰都嘎嘣嘎嘣响,抱着两个孩子,然后缓缓放下,直起腰来。笑道:“小机灵鬼儿,想父皇没有?”
孩子归根结底是孩子,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可能在大人身上能你死我活,但与他们关系都不大。至于我的问题,赫儿兴奋地回答道;
“想了想了!”
“嗯,朕的好皇儿。”
再一次抱这俩孩子的时候我发现了不对;手碰到赫儿的后背,他突然抖了一下。看着这孩子脸上有些不对,心里难免起疑。问他,他自不会说;
“怎么了,赫儿。”
早便知道张灵儿她居心叵测,这次将赫儿放在她那里可能就是个错。
赫儿的小脸儿一变,无外乎的惨白。不清楚是我突然安定下来的语气有些可怕,还是他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总之这孩子的目光开始躲闪。小孩子嘛,哪里藏得住什么心事儿?只是我这做父亲的竟没第一时间看出来。
他支支吾吾什么都没说出来,而在此时最忌讳着急。你换那老婆子看看?早特丫炸庙了。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没用。日子久了你会跟孩子学到很多东西,诸如说,着急是多余的。在家居士坐禅者多,可有多少人以禅那心去对待诸事呢?
——主要是你这功夫着急很容易吓着孩子。
双手轻轻搭在他弱小的肩膀上,瞧着他笑了笑。微微歪脖,嘟起嘴来,“谁惹我们赫儿不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