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柚儿。做哥哥的在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里，却处理着各种各样的事；你小时候曾教过我，自己力所能及的，应该去帮助那些比自己更需要帮助的人。不知道这点，这多年来我有没有做好。
回到宋府，又马上换上龙袍，免得被人察觉出来有什么动静。至于那画，我给了它一次坐威帝王的机会——把他放在车辇的龙椅上了。这画可比稀世名珍还宝贵着，关系着无数人生死姓名，关系着这科举考试是否真正的公平。因为，这是罪证。没有这罪证，天王老子在大清也没理由不依法弄死一个人，这就是大清国。无莫说我仙帝，就算天下人都要处死他一个人，他就是个种地的老实人，那也没理由处死。
我总是站在喧闹人群的边上，听着喧闹，瞧着一些孤寂。宗祠里烛火香烟明明灭灭，看似无风，可为何如是？别逗了，说的像你能看到风一样。你看不到他从哪儿来要去哪儿，却能感受到他在你的身边。
抱着肩膀，玄色衮服十二行冕旒标志着这是个大事。大清国唯一的长公主出嫁，这岂能是小事？宋府开始人来人往，不乏贫民百姓，故交旧友什么的。皆来向宋安植道贺，自然宋安植来者不拒。更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好事在家门，有理拒门外？
隐约，我听到有禅杖响。后来回眸而去，又见四周。抬头望天，晴空万里，时有白云而过，遮住稍许阳光，留来一丝清凉。时而有鸟，房檐而过，不留间歇——什么都没有啊。难不成，我幻听？
不对，这可能性不大。说别的是幻听我信，但这我偏不信。绝对是有什么意味；时不一会儿，便有人来报。看褐色衣着，扎着正发髻干净利索的，应是宋府仆人。至我跟前，顾自忠身边，我没瞧他，瞟一眼面相是，便不理了。
“怎么了？”顾自忠问道。
“门外有一位来乞食的和尚，说要见仙帝陛下。”
“想见仙帝陛下的人多了去了。没看着都排号儿吗？”他没好气儿的道。
“只是……此人有些特殊。”
——我说应是来了什么人，就不会错的。
“如何特殊。”我淡然问道。转身面向那仆人，手扶着黑龙刀。
那仆人目光转向我，瞧着我的眼光怔了一下，又低眉应道：“启禀仙帝，他说他认识您，还说法名是您赐的。”
“我何德何能能赐一位出家人法名？”我苦笑摇头。
“他说，是七年前法云寺。”
说到这里，我愣了一下——七年前法云寺？不能光愣着，我又继续问道：“法云寺时度化四部弟子可且多了去，他有说多少详细？”闭眼，开始慢慢回想。对他摆摆手，“继续道来。”
“北城素，南城屠。一家肉铺有鸡酒；鸡作师兄酒如水，时刻念女不止休。”
小令倒是好玩。
——等等？！
南城屠，鸡，酒……女儿？莫非，是他？！
“快带我去见他！”
——没错，是了，是了。就是他。什么，你问我是谁？现在的慧礼师父，曾经是慧礼沙弥，那个黄家肉铺的老板，最主要的是，他是柚儿的养父。
从宗祠到正前门要很远的路，路上还有谈天的客人，而仆人在前面引路，我和顾自忠在后面一路小跑，顾自忠这嚷嚷着“御驾而过，且行且让”等类话语。提着衣裳的前片怕是踩到绊个跟头耽误路程，刀在腰间晃着，至门口，我见一中老年将近迟暮的僧人。
这功夫一下安静了，大家看到穿龙袍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难免会有些惊讶至哑然。而我哑然，却是因为看到了那个人。
时间过得真快，慧礼师父如今亦有五十些岁之龄。遥遥便见阳下苍老之色。
迈过门槛时摘了自己的十二行冕旒，卸下黑龙刀放在顾自忠怀里。下台阶前有整理衣裳，至法师身前，合掌问讯；
“顶礼法师三拜。”
此声方引起慧礼法师的注意，法师似乎也在沉思。转过头来见到我，“一拜即可，一拜即可……”口中道着。似乎，也有些激动。
“阿弥陀佛——！”
道了一声佛号，顶礼一拜。
缓缓而起，肃立合掌，“法师请于宋府应供。”邀言道；法师慈悲默许，缓步入府。
“自七年前别法师一来，不知法师可安好？”我问讯道。
慧礼法师笑笑，此时早不见什么一身腱子肉的旃陀罗汉，只见法相庄严之大比丘。云游四方，随缘化度。相由心生，这一点都不足为过。祈请法师加持，惟愿得道后倒驾慈航前来化度众生及我。
“安哉，安哉！不知居士自那日还俗后，四大调和否？烦恼炽盛否？”
慧礼法师依旧豪爽的性格，连连笑答我。反问我时，我自觉惭愧。我昔蒙佛恩，得见十方诸佛如来，及诸摩诃萨陀，顶礼参拜。十方如来先前为我剃度，授我清净具足大戒乃至千佛大戒。蒙佛力加被，慈悲不舍，摄而不舍。数次现前开导于我，却依旧难灭烦恼火。
当法师被迎进府门，宋安植等宋府人齐聚身前，恭敬礼拜。而后，设斋供养。后来，在茶室，又与法师静坐片刻，茶盏时候；
法师手结弥陀印，静室中就我二人，饮茶漫谈时分，慧礼法师慢慢感慨道：“想来贫僧已经出家七载时光，你也还俗七载有余。”说着，慧礼法师低眉摇头，微微苦笑，“那孩子竟也出嫁了。”
如我说言，僧伽也是人，也有感情。感情是没有错的，难道佛陀是无情的？开什么玩笑，无情的人是机器。只怪世人谣传太多，误解佛法，悲哉哀哉！试问菩萨二字意义云何？觉有情是也，若离有情，谈何觉悟？荒唐！譬如海市蜃楼空中楼阁，不能成也！
有人借口出家人不问俗家事，乃至不能回乡探亲。其实意义在于不要有人我分别，你家我家之分别，少干预俗世事，免得多恼自己。而非背弃父母恩，而非绝情。世人总将如此混淆便罢，竟有大德也赞同绝情之观点，岂不荒唐。
“时间过得太快吧？”我反问道，“实在如此，就在我早上起床的时候还有些意外呢。”
这倒像两人之间无聊的漫谈，却别有些深意一般。感叹着时光之快，却充满了不一样的意味。说完，我还尴尬自嘲的笑笑。不知法师曾几何时是否后悔过呢？肯定有的。慧愿法师亦固然如此；他们大概时常都在想着这些，精进道业。反倒我这个守护在柚儿身边的哥哥，什么都没做到。
“是啊。”来自高僧的感叹，“还记那时我为屠夫你为僧，今来应供，一报汝教化开导之恩。二了我心中对柚儿的挂念……”他口中喃喃着。
“若您没有如此善根因缘，我当日即便磨破嘴皮子，您亦不会有什么变化。若是感恩，要感恩您自己。反倒是我要感恩您，没您和慧愿法师的当年，可没有柚儿的今天。”
“那您应该感谢挫折才是。”
“如是。”我应答道，又抬眉笑颜，瞧着门外阳光，心中难免生起几分愉悦感。花香从堂而入，幽兰伴着茶香。
心中默诵着佛母大金曜孔雀明王心咒，是时自觉法喜充满，心生欢喜，口道是；
“因缘这东西且只有佛陀说得清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