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霖的问题,没有继续深追究,但是今年殿试刚上任来,就打掉好些个人。如果我不查,寂霖肯定不会讲。因为都是他默许的,怎么会自掘坟墓。一连打下三个一届同僚的贪官,我将御史大夫的折子狠狠地从朝堂上摔下去,在阶梯上滚了两三番方才止住。
“孤木不成林,贼子难独行。这三人同是司法官员,十三曹手,尔等背地里云何作为,从这三人身上,便可见冰山一角!”一拍桌子,茶碗跟着一颤,桌子和茶碗同时发出震耳声响。“延尉!你可知罪!”
话音未落,众人跟着我拍桌子而战战兢兢,从战战兢兢之中,寂霖身后,站出以为身着绯色官员,此便是延尉。当堂而跪。
“微臣,知罪。”
“罪在何处。”又询问他。
“罪在,管教属下不严……”
“贪污枉法,这不是罪吗?!”
“微臣只认微臣有的罪,没有的罪,恕微臣不能认。”他抬起头来,瞧着我。远远便能瞧见他目光坚定,瞧见着目光,你便觉着大清是有希望的。“仙帝是千秋明君,必能明察真相。”言毕,叩首。
三人有两人是司法官员,司法大臣。此事事关法律大事,不可小觑。而且这三人被抓了现行,不清楚这同批为官的大众,有多少是有问题的?腐烂是从中心开始的,可一旦中心开始了,也代表着外围一团糟。
这几人先向上级贿赂,向下级辖属索要贿赂。虽然不多,也就几十两银子的事儿。可这事儿不对,不在于钱多少。故盗他物,具足六缘;有主物、有主想、有盗心、价五钱、行方便、离本处即是犯根本戒。具足如此价值五钱尚犯根本戒,何况别居他心,别以他物?
“仙帝陛下。”寂霖缓缓起身,一边低着头的张友志马上伸手扶他。溜须拍马能耐是挺大,能屈能伸的本事也不小。
他老朽着身子,站起身来,还颤颤巍巍站不稳似得。“陛下……”说话也变得有气无力。
“怎么,寂丞相有什么要辩解的?”
我用了辩解,而不是解释。大众等未见如此场面,纷纷你瞧瞧我瞧瞧,却一个人一句话都没有。此时,寂霖不应站出来,而身为丞相却必须站出来。这个节骨眼儿上,可不能留我一直训下去。否则,我能说到晌午头。
“老臣以为,廷尉大人有过监察不当之过失,是否有行受贿路之嫌疑,应细盘查,不应立马下定论才是……”
“咄哉,大胆——!”
他老语气粗刚说完,话音还没落地,紧接着堂上一声怒喝,声音虽回荡于大殿内,但还不至于震耳欲聋,甚至都不算大,众人都纷纷颤抖战栗。寂霖则是有些嫌弃脸,紧皱着眉,用力闭眼,有些厌倦厌烦的意思。而一旁张友志,不耐烦表露的更是明显。
“寂霖,还不知罪?”我怒气声声地问道。
谁知寂霖听闻此竟不屑一笑,左右四顾一下,抬头瞧我;这丫真老糊涂了,放从前,他怎会这样?
“老臣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你手下十三曹下属受赂,你说何罪之有!”怒拍书案,道:“给我跪下!”
此言一出,朝堂乱套了。你让丞相下跪?他几辈子没行过跪拜之礼了?你让他下跪?开玩笑呢。没错,今儿你要不跪,咱就是个事儿。
“仙帝,我舅父年迈……”
“那你就陪你舅父一起跪。”
张友志气得直咬牙,一看他那脸便能联想到他想了些什么;自己妹妹送进宫去,最后不得宠不说,临幸都没有过。他的计量一下被看穿就算了,最后竟搞得自己进退两难,搬石头砸自己脚,是放弃或是坚持一点头绪都没有。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寂霖老虽老,处变不惊可是他一成不变的风格。从年轻到迟暮,五朝元老,位极人臣。大事小情,他可都是司空见惯的。就说这登基大礼举世难见,他也见个七八回八九回了。要我说,这就一老油条,油子,人精。
“老臣知罪。”他立马换了个口吻,然后服服帖帖地提衣而跪。见此,张友志也不得不跪。他们爷俩在敢说个不字,咱就试试。官棋申可是等了好久,早忍不下去了。若不是我一直劝说甚至阻挠,他自己便要动手。
——还不是时候。
“知罪便好,寂霖,满朝文武是你最高行政,众人出差池我要找你,你出差池依旧要找你。众人出差池,是你官职不想要了。你本人出什么差池,就是你脑袋不想要了。”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放的最狠的话;为政者,无情乃必然也。看似无情,然若不如此,危害乃千千万万大清子民之利,不可不无情。
“是。”
“退朝罢。”
“仙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人在我面上唯唯诺诺着都不大情愿,看来这一江浑水,他们搅的都快开花儿了;此事反响异常,但换来的一阵子风平浪静。有时候来临一些考验并非不好,反倒让大众都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大清律法有极度仁慈的一面,你犯了任何错误、触犯法律,举心忏悔,只要大众肯原谅你,你可以免除任何一切刑法。小到偷拿邻舍一片桑叶,大到杀人乃至刺王杀驾。只要肯悔改,大众肯原谅,在大清律法上是绝不追究。
相反。大清律法也有极其可怕的一面,罪不可赦者,不止前朝乃至多朝极刑。诸如凌迟?活剐?活剥人皮?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死不悔改的,那就要他们去死好了。怎么处置他们是阎王的事,而送他们去见阎王,是我的事。原谅他们是大清子民的事,而我的事就是在他们原谅的时候做好人,他们不原谅的时候唱黑脸。大清仙帝是法律的代表,而大清法律则是大清子民的保护。若不如此,不为法律,不为仙帝。
风平浪静的日子总是快的。一日,我在念佛。忽瞧见毗沙门王领着两人于我眼前一闪而过,谁知这是如此?他也不与我言。不与便不与罢,总归和我有关,慢慢便能察觉得到。
次年杏月,刘若开始呕吐。那时天气转暖,搞不好是暴饮暴食。而太医院却说,喜脉。哟喂,我要当爹了?雾草,我要当爹了?给我跟你们说这可是我第一次当爹我跟你们讲……站在永思轩门口,却良久深叹。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心里喃喃着,又回去忙政务。完事儿已经下午,才去坤灵宫。
她也像天下所有麻麻一样,跟我聊许多以后的事情。以后有了孩子,会怎么样呢?而我选择静静地听。她还说想给孩子做些什么,而我也默许;亏毗沙门王的帮助,那时我还看到我母亲带我的时候,她如今啊,和我妈那时候没两样儿。果真,世界上的妈妈都是一样的。
她怀孕了,这是个大事。大清仙帝将有了嫡长子,或是嫡长女。对于那些大臣来说,又是一个有可乘之机的时辰。张灵儿再次蠢蠢欲动,人说男子抓住下半身就抓住一切。这话,说起来就让人恶心,所以一点都不想去接近。
他们软磨硬泡,什么词儿都有;总之就是说,要雨露均沾。我表面上不表态,背地里就只想说,放你个屁去吧。
碎虚四年良月二十九,这大概是个好日子。坤灵宫变成产房,大清上下也没闲着,各种祈福法会等。坐在中宫焦急等待,突然破颜一笑,心里暗道是这孩子可真有福。
“快快快……热水热水。”
“快点快点,马上了马上了!”
“娘娘,用力啊!”
她们在催,一团乱麻。反正听着刘若在喊,我心里便不好受。再听着这乱成一团的,更是心烦意乱。听到孩子的哭声,好像一切都止住了,所有人都深舒一口气——可算完事儿了。
产婆细碎着脚步,在我跟前跪下,“恭喜仙帝,贺喜仙帝。”忽的行此大礼,不必说,结果不想都知道。“是一位皇子,仙帝陛下。”
说话功夫,刚舒一口气,孩子被从黄帘帐中抱了出来,我紧忙起身,前去瞧瞧。孩子长得很白,应是洗过澡了。小眼睛还在眯着,看到此所有人都乐开了花儿;
欣然笑笑——心中欣喜难以抑制,这大概就是血缘,更是因缘。
“皇后怎么样了?”
“启禀陛下,皇后安然。”
还好是秋天将快初冬,若是夏天那便遭罪。可今年这五六月份过得也不太平,挺着肚子挨这一夏天,也很要命。看来,最辛苦的还是她咯。
“嗯,孩子皇后看过了?”
“看过了,陛下。”
“抱下去吧。”
“是。”
孩子被产婆抱下去了,我便走到帘帐前,里面应是快忙活完了。轻声问道,“可以进去了吗?”
“可以了,陛下。”
听到回答,我便迫不及待的进去。又瞧瞧拉着帘帐,很怕兜起什么风,令她着凉不适。走到里面,就见她面无血色,一脸疲惫,满头大汗。手紧紧攥着红被褥,刚松开,指肚有些发白,和脸色一般。被褥被抓出了深深的褶皱;这里面太热了,而我的汗却迷了路,从眼睑流出。
这时,她突然笑了;
“孩子还好吧……”
我点头,回应道:“孩子还好,你怎么样了。”上前,拉着她有些冰凉的手。
她强笑着,没回答我。不过这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想好孩子叫什么了吗……”
“你觉着呢?”
看样没事儿,她又开始不厌其烦地跟我讲着讲了十个月的那些事儿,无非是孩子从小到大,她的幻想很多;而我也不厌其烦的听着,这大概就是夫妻,更是父母。
“既然是男孩,就要像你一般英才,光宗耀祖才是……”
“光宗耀祖不重要。”我笑着摇头,却还泪痕未干。抓着她的手,轻轻贴在脸上。“他开心才好。”
“那你说叫什么呢?”
“别急,你先好好休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