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同我,站在了门楼上。细一看呐,那陵园刚好对着我这边,侧头一看便是我的那块地。这地方不错,眼瞧着是对着我永思轩后花园。站在这儿就能看得清楚,看到他的家,他的,新家……“你说,我在这儿说话,在他家能不能听到。”可笑——我都到了痴人妄语的地步了……
幻仙笑了笑,略洒脱,随着我的目光看,顶着夕阳,“爷儿一定听得到。今晚上可得回来看您呢。”
“我哥?”苦笑了一声,“说不准跟我嫂子一道儿回府上了呢。”
“您得了吧您,爷儿可是最惦记您的。”幻仙屑了我一声儿,略埋怨。
我笑,却是泪光闪烁——是啊,打小儿他就惦念我。住二主殿那会儿他一出去就一定会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二主殿什么地方?享尽奢华。百姓平常的玩意儿,我没见过,自然喜欢。他就每次都给我带。
这次他会回来么?会给我带回来什么呢?我想,我不知道。就像以前一样,我不知道他会给我带回来什么,所以异常期待。不同之前的是,他似乎,不会回来了……
微风此时柔和了,也略大,但不尖锐,吹的人不心糟,反而是清清爽爽,略难得。近处御林把守,远处车水马龙。少数富裕人家、商铺,门口的灯已经点了。可京城门似乎还没闭,南来的北往的,都往北边去。京城,甚至往西南很多城池这功夫估计都得空了。
这群人都是应征去北国的,我一道诏书,他们颠沛流离。到底是对,还是错?会有多少人因水土不服,路上就死了?有多少人要背井离乡呢?我没强制不假,可下面的人到底会不会强制呢?说不准,还得有强制去了,还不给补贴的人家。普天之下,仍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我若是百姓,我一定不走。宁可饿死,守着一亩三分地,自己老祖宗——也是,为了活。当年为了活,我哥不也得是带我,什么都不顾的跑了么。有时候啊,人顾不来那么多了……
很多地方已经免税了,好比说我前些日子喝的明前龙井,听几个奴才叨咕,都未必经了几手给我淘腾来这么一点儿。我的吃食,我宫里人的吃食,都靠少数略可以的地方来供给的。都是去年粮食,菜甚至都有自己个儿种的。
皇帝容易么,容易。我就说了一句话,底下人说办就办成了。难么?难。你什么都得考虑。这不,东阁那儿上午还有折子呢,都是底下大臣的。各个地区知府也好钦差也罢,对这次集体北迁行为或支持或不支持。
但大致看来都是支持,因为他们不敢明说。我是出名的暴君,子禄赜那会儿有什么办不了的案子,经我手了嘁哩喀喳,但很少有杀的,基本双方都有处罚。管他王侯将相——说真的前朝几个王爷我都罚过,说我混?真的,换谁谁都做不出来……
十六王爷是涉商,让他哥逮着了,闹我这儿来了。商款归公不说,差点儿在他们祖德殿里记了过。
那,子禄赜闹我这儿来了什么意思?不就借我手处理他们。我处置一半给他了,他去做个好人了,那不就结了?就此我也是名更扬了,都知道四爷办案不管你什么关系。
钦差都老臣自然都晓得,老臣与我还都有交情。直言不讳,优点缺点都给你举出来了。地方官员就不了,就说你好。说你不好的也有,但更多的是说谁谁谁逆主,说谁谁谁说我怎么怎么样,谁谁谁抗旨,谁谁谁贪污。
这类折子,我地上准备了个小铜盆儿,见一个看都不看,往铜盆儿一扔。后来盆装满了,扔我烟灰缸里了。告诉顾自忠,都不能给我动。
真都是个玩意儿,外面都乱的不成样了,这还内乱。都成不成气候了。我不战死,也迟早让这帮玩意儿气死。
最近,琐事太多。多到我无暇悲伤了。似还有太多事情在等着我?说真的,我挺讨厌这总感觉,又离不开这种感觉。若我离开了所有,或许我会不比如今。可如今,我想回想起往事,却不知从何伤感,或许,我前半辈子都是这样活的罢。再或许,以后也只能这样活了罢。
有人劝我,一切都会过去的。我笑,死苦怎能过得去呢?罢了,我也这样劝自己,最后徒劳罢了。我找不到一个,适合我,我喜欢的方式活了。
也罢了,或许不应该是生活适应我,而是我去适应生活才是。可从哪儿适应呢?我分明无从入手啊……我向治国明君,刀家圣祖学习了半辈子治国之道,为君之道。儿时学诗书礼义,为臣之道,满满的是为国为民,忠君护主。
我在学习的时候也有思考,可……我思考了很多,上辅皇帝下扶百姓。唯独没想过自己该想些什么,该怎么活。先生们一直在教我如何为国为民为国为民……可,谁教过我怎么活?如果我不会活了,怎么为国为民……
眼瞧着日落——人的一生其实不长,相反实在太短了。人能看几度花开花谢、月缺又满呢?似乎我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啊?哈哈,罢了。没什么就没什么罢。若是有缘,我会找到我留恋的。若是无缘,我大概会更眷恋他那边的世界。
忽的想起曾经,那一切其实都挺美的。美得就像是梦一样……不管是与梦轩,还是与我哥。一辈子也足够传奇了。待我命尽,若是别人问起我一辈子怎么过的,想必我还是比较有发言权,比较有故事的罢?
想来也是真有趣,唉……远望,远望。城门锁不住我的目光,我妄图看到蒹葭城,隐隐约约似有似无,我看到了一片萧条,那是一座充满血腥味的空城。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我轻哼了一声,苦笑。
几日面面相觑,幻魔更是用力嗅了嗅,又是连连摇头。我微微皱眉,轻叹了一声。
“爷儿您指的是什么?”幻仙问道。
我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蒹葭此时怎样了。”
春风中还是那么血腥,不然没有一点点的好转,相反还是愈演愈烈了。烈到,足矣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