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辛苦了。”
这句淡淡的算作安慰，一声笑。我可不打算自己打自己脸，锡而特的贪心太大，做了二品要做黄钺大将军。我看，这子禄赜能给他什么好处。“赐座。”
椅子搬了过去，他又是抽泣，一阵一阵的抹眼泪。“臣……没脸坐。”
“你哭什么？”自嘲的苦笑——唉，如今我还是什么仙帝了，他还跪个什么劲儿呢？让我这个，不久大限的，念他个好不成？“我都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他不坐就不坐了，我也没强劝。爱怎么样怎么样好了，如今我自身难保，不想再多言去劝别人什么。“记得告诉子禄赜，这份生日礼物，为叔很喜欢。”撕扯般的摆了摆嘴角，勉强算作苦笑。
“仙帝……”
他颤着的嘴唇发紫，约摸着是高原反应的缘故，又车马劳顿。白净的脸如今也被风化了，就像翻看多了的书，旧了，或是卷了边。
然而我似乎清楚他会颤抖出一些什么来，那些足矣振倒我的，消息。
散乱的拨弄着桌上的东西，打转的毛笔，来遮盖我此时的慌张。我在说谎，我在做违背事实的事，可我无所适从于现在。
“你主子是子禄赜，不必叫我仙帝。”脑海中过往恩仇岁月，换到了眼中黯淡，望去的那一瞬依然神伤。“有什么事，你说就好了——你要回去复命罢？到时候你找鹰王。鹰王你认得罢？让他给你带点吃的用的，带点盘缠，路上好用。”
我仍无所动呢，他又哭的稀里哗啦。给我熏陶的也心里不爽。秋天，又是这凄凉的季节哟……
“子禄赜扬言……要杀刘一氏满门啊爷。”
“他又不是没杀过。”冷哼一声——你再杀一次也没关系。“我刘一氏还剩谁了？”
“我父我母，我兄我姊皆因他，我能奈何他什么呢？人都死了，那还能如何了？”
平静的语气道着不平静的话语，二十四年前的灭门惨案，如今说的轻描淡写。老祖宗哟，祈清知错了……如今家族已至如此，祈清亦无力回天。
“大清民心所在，子禄赜乱臣贼子做了皇帝，爷，您就能这么看下去？！”
“你说的轻巧！”一拍桌子，“乱臣贼子？你让我拿你爹，拿你刘伯和你琼伯怎么办！”
“那一个个，全都是朕的心腹！我杀回去，处死你爹处死你刘伯和琼伯？！”
“你爹行了！莫非一代武才世家。刘常风是刘一氏血脉！刀家大清抛头颅洒热血！你琼伯是修罗国战将，战功赫赫！黑森林抗击兽人他打的头！”
“你们一个个说的都轻松，都轻松！”
“都有能耐！就我一个怂包！”
“有能耐，你们怎么不杀回去！你们来做仙帝！”
众人纷纷跪地，修罗王匆忙起身，“仙帝息怒……”
“息怒？朕没有生气！”一声闷响。这些个日子，帅案都要让我拍裂了。“朕是可悲！可悲你们一个个雄才大略，百经沙场！大风大浪都过去了，小波澜沉不出气了！”
——小锡子是不是老锡派来的？老滑头是苦肉计能把自己儿子豁出去，我想那子禄赜亦不会这么简单。民心既不在我，他怎么会跟我跪倒爬起的。
其中，还是有事儿。
但我这人耳根子软，经不起他再说些什么了。这功夫还是快让他走的好。而且，他在故意刺激我，子禄赜应是明知道我不会举兵攻打回去的，但是我确实有这个能力。子禄朝刚刚复辟，诺大土地徒有虚名。并且各地都有各自的兵马，如果各省独立，她就更不好弄了。
可是，不能这样。
这天下若是再乱，兽人不还会有可乘之机？当务之急，是迅速发展国力。集体强盛，天下才能强盛。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苦心志，劳筋骨，饿体肤，空乏其身，忍人所不能忍。护人护国，应如是行！
不先灭了兽人，我绝对不可以死。
“启禀仙帝。”
我不语。堂下语言人看了我一眼，似有犹豫，又低下眉去，接着道；
“末将认为，我大清国力强盛，兵强马壮。各地又有千百兵马，一路集结成讨逆军，定能直捣逆贼。”
“启禀仙帝，末将也如此认为。”
“启禀仙帝，我大清国力仍在，不应江山拱手与人。仙帝至仁至慈，恐战乱遗害苍生。但子禄赜如今深仇大怨，对刘一氏天家不利，又贪图享乐，若是留着，日后可会贻害所有天下黎民百姓，民不聊生才是。”
“启禀仙帝，三位将军所言虽然出于杀戮。譬如三千宫殿，柱为根本。人民安乐，王为根本，依有王故，治国丰乐。王失正治，则人无所依也。子禄如宫殿残柱，树之蛀根，怎能了得天下之君？望仙帝三思。莫因眼下是慈心非慈心，贻害苍生。”
“请仙帝三思——”
一声轻叹，我落了挺，缓缓坐下，双手放在帅案上——诶我觉着我有别的收获。
大清的覆灭其实没有什么，只是我倒是在其中收获了不少。你看子禄赜，他短暂的收获了天下，但是却如丢了西瓜，捡芝麻。
“人啊，他是个体，人人都是个体……”我苦笑道，“你们想想，民心不在我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世界上没有打怕的、骂怕的，真的只有敬怕的。”
此话话音未落，那锡梓泽猛然抬头看我，双唇微颤。余光瞧他模样真是有几分像他爹。
他爹亦是我爱将，也追随我有个两年左右。正二品亦是我提拔他的，想来，还是我的错，我大材小用了些。
从前罢，不像现在。地位低一些，与人的距离就少了一些。经常大胜而归的前一夜，军中几位比较高的官儿，喝的迷醉。高官有几个？三五个呗。那时候可就不是官和皇了，都称兄道弟的了。
因此啊，没少和锡而特喝酒。他亦是我得意大将。正二品的封号，得意昌盛威武大将军，都是我给的。不想如今，真的“得意”了。都把我自己，“得意”进去了。
“仙帝……”
那“小毛孩儿”的双唇颤抖，又巍巍的叫了我一句。
叫他小毛孩其实没错，我和他爹出生入死，自然是他长辈，他似乎大我一岁半岁的。
“子禄赜扬言……要，要……”
说着，就没了动静了——他要干什么？
全堂人的精神都跟着紧张了起来，不过所有人大概都清楚子禄赜会做出什么，只是谁也不想说，不敢说。血洗京城？杀了追随我的将士的亲眷？上有老下有小，这可经受不起。
如果是这样，我豁出命来，这帝位也要夺回来。将那子禄赜，千刀万剐！
这些人不论是追随谁，可谓是为全人族抛头颅洒热血。有的人身死之后，全尸或者身体的某一块，都找不到。如今驱逐走了，却落个株连九族的罪过。没道理，没道理！
锡梓泽左顾右盼，见全堂人或是怒目圆睁，或是皱眉焦急，满面紧张。我亦稍许急切，身子刚落挺，便又紧张起来。
见如是，他更紧张，远瞧着都在发抖。“你别急，慢慢说。”
他猛地磕下头去，哇哇的哭，“臣不敢啊仙帝，臣不敢！”
他哇哇的哭号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但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又顿时提了起来——这事儿，一定是与我有关。
什么大风大浪我没经历过？怕什么。“你但说无妨。”
他抬头之后，面露恐惧，更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子禄赜扬言，要……撅了道武老仙帝与您兄长的坟啊仙帝！”
“你说什么！？”我一拍桌子猛然起身——好他个子禄赜，好他个子禄赜……
“还说，要毁了长安城的刘一宗庙啊仙帝。”
“你给我住口！”玧琦上前去就听一声脆响。
“啪——”
堂内一片混乱，然而我手扶着帅案已经无力抬头，耳已听不清寒暄。只觉一阵攻心，右手捂着心口试图去缓解，觉着整个身子都是翻天倒地的。全身都靠着左臂支持着。左手扣着帅案的沿儿，渐渐觉着硌得慌，但这感觉好远……
突然觉着嗓子一甜，那股攻心的劲儿收不住了，一声全呕了出去。
都吐了出去，攻心的劲儿还没有缓解，一闭眼睛将喉咙的血压制下去。再一睁眼，帅案上一滩的血。
所有人的喧闹顿时止住，修罗王与玧琦猛的冲了上来。听不太清他们在喊什么，一个趔趄倒在了修罗王身上，靠着他的身子面前半立着。
“玄清？！玄清！”
“叔父？！叔父！”
一甩手，示意他们都不要喊了。左手捂着心口，那股攻心的感觉还没有过去。眼前渐渐迷离，倒出了一口气，明显觉着憋得慌。那股铁腥、盐咸、糖甜的三种味道，满腔子都是。如我所说，那三种味道到最后，是苦的……
努力深呼吸，却觉着莫名的憋得慌。看着那帅帐的顶梁柱，我想，我真的要倒下了。
“你，扶我起来……”
在修罗王耳边喃喃。他的脸贴得我很近，依稀感受得到，那种温暖。他急促的气息，一股股的热浪轻落在我的脸上。
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玧琦看了他一眼，轻轻的扶起我来。
在他扶着我的那一瞬，我一用力往前扑了过去，手扶着帅案，给二人吓了一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拿起了桌子边上的玉玺。弓着身子拾起了信纸。
“锡梓泽……”喊不出去，只剩喃喃了。“锡梓泽——”
这就是喊了。
锡梓泽连滚带爬的过来了，双手夹着早写好了的信，已在颤抖。
他起身接过，看了看信，看了看我，“你……给，子禄赜，送过去。”
“仙帝！仙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