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让人全身放松。一袭清热,荡然了我曾经的厌世,洗去了一身的疲惫。似乎往日的杀戮与我毫无关系了;抬头望去,不是满眼金辉奢靡,心里莫名的自在了许多。
洗过澡,我且只穿了里衣,坐在案前吃过了早不早、午不午的一顿饭。“没有了成堆的奏折,成堆的大臣来骚扰,吃饭都吃得这么安心。”不禁偷叹;封子然听到此,且笑,没多言。最后淡然地摇头。
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看着样子也是高兴。吃好了,我就自己蹑手蹑脚地钻进了被窝。这个房间阳光很好,偌大的房间,床位靠着窗户。日渐南行,晌午未至。安阳城开始变得更热闹了;
躺在床上,盖好被子,深舒一口气——我怎么突然开心不起来了。
我是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人。那在如今的天下,我要怎么活呢?
——我不觉着我会活的很差,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子然……”
“怎么了,主上?”
他的声音就在我耳边。下意识的猛然睁眼,发现我视野里就有的他脸。不免……有些惊讶——他就坐在我身边。
如此,就好;嘴角微扬,“没事,看你在不在。”
抬起沉重的左手,放在心口上可以沉重过心跳,放在胸口上可以重要过呼吸。
他听到此,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我觉着换做从前,肯定是笑我。
“在我身边,不要走。”
“哈哈……”他两声干笑,目光从我身上缓缓挪到了窗外,满眼感慨。“有情就会受伤,就会脆弱……”
轻哼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这是命令。”决绝道。
三月微凉,许是在屋里的不老实带了风,到被窝里还没有暖过来;阳光只照耀了我的一部分,大部分还处于阴影里,差别略大。缓缓升起的温暖,让我颠倒了如今的时间。
——我的印象里,依旧是深冬。温暖的被窝里,有着他的温度。
“好的,主上。”
听到他的这句话,我烦躁的心渐渐开始止歇;开始渐渐变得安然,才发觉此时早已身心俱疲。
不知何时,我连自怜的资格早已失去;感叹世态万千之时,却丝毫没有想到自己,实际上是围绕着自己的。我向往着平淡的日子,希望感受到那么一点点属于一个人的快乐。
等我起来的时候——我头一次发现我睡觉这么不老实。
打着斜,脑袋枕着他的腿,然后右手放在他腿上,侧着身子……说起来我从前睡觉也不这样啊。
“您醒了?”
“嗯,嗯……”我喃喃着,悄悄地挪动自己的身子,最后将头放在了枕头上,偷偷着舒了一口气。
“您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三个时辰了。”借着昏黄的烛光,看得清他的一侧脸,另一面仍旧是黑暗,但并不大彻大暗,隐隐的黑暗罢了。“不累么?”
“辛苦你了,摊上我这么一个累赘。”
“没有。”他很淡然的回答我,遂后目光微动——在此之前我从没看到过他会有这样的目光。目光指紧着昏黄的烛火,竟然自己就笑了;
我还以为,只有我会这样疯癫,自己经常哭笑不得。
“我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
——一天以来,他只有这么一句话。他的语气变得柔和,他的目光变得温暖,他的行为,变的亲善……
这都是因为什么?我真想不到他到底对封子然做了什么。或者,我对封子然做了什么?似乎我对封子然除了嫌弃就是苛刻,这点我很对不起他;这倒是让我想起了,十四年来一直默默付出的他,这是我这辈子都对不起他的事。装傻充愣,原来是我的强项——结果我被我擅长的戏弄了。戏弄了,一辈子。
“主上,您……是不是一直在想他到底跟我说了些什么?”他踌躇道;
——这个封子然,还是那个疯子了吗?虽然相处的时间不久,他在巴塘不请自来,但我觉着……真好像变了个样。
不过回过神来,确实是这样的。我真的很好奇;
再不过,越是被人说中我越不习惯放开,故作淡然枕着胳膊,一脸的潇洒,倒是无奈。
“其实,倒不是他说了什么。倒是我看到了什么。”
“我问你,子然。”深吸一口气——我们的关系真的不止于主仆。“你对我到底是怜爱,还是别的?或是,责任?”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
“如果仅仅是可怜我,或者因为他可怜我,我觉着这没必要。”
“他对我的怜爱是在我们之间存在别的感情的前提下的,有了这种心心相惜,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如果没有,那么恕我拒绝这份怜爱。”
深叹,“我从不希望被人可怜,被人施舍。但这不代表我没有任何感情,不需要任何感情。我不需要的,仅仅是一种不想被人施舍的感情,而不是全部。”
“试问,子然——你总说你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到底哪里一样?希望你说清楚。”
言语此,我有些冷;估计是略微激动的原因,打了个哆嗦,“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主仆。”
封子然听到此,且是默许一般的点头;
“没您说的那么复杂。莫非就是……希望你开心,做任何事情,都很心甘情愿。”
他十分简洁的一句话,驳回我千言万语;其实有时候人和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其实,感情并不应该趋于身份。能被苛刻住的感情,未必是发乎内心的。
点头,算是答应了他。
“什么时辰了?”
“三更。”
揉揉头,昏昏沉沉;“我似乎睡了好久。”
“嗯。”他转过头看我,那清眸中,透露的是不一样的神色——或许这就像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不一样的颜色,每个人的眼中,也有一道不一样的光芒。“明天要去哪里?”
深舒一口气,“自明天起,你就不用陪着我了。”
“你要……开始流浪了?”他的语气略微迟疑;就像永远放心不下一样,总是怀疑,总是担忧。
“嗯。”我点头道,默默闭眼,微微笑,“说起来……我没白活。”
“哦?”
“一辈子,终于可以由着自己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