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两笆斗一共多少斤?”
天衣揭开笆斗看了一下,一笆斗是白面,看起来并不太多。另一笆斗里面是两个面袋子,打开看,一袋子玉米面,一袋子红芋面。天衣用手捏了一点,放在手指头上一捻,粉面很细吹一下飞了。
“闺女一看就是个懂行的。我在家里称过了,白面三十斤。玉米面二十斤,红芋面二十六斤。”
老婆子一看天衣捻面的动作,就知道是个懂行的。农村人看面细不细,干不干,都是这样做的。省城里工作人很少这样看面。
“我都要了。”
什么?
老婆子先是一惊,然后立马喜笑颜开,
“闺女是个痛快人,我们老头子怕我不识字被人骗。在家给我算好了。白面是12块钱,玉米面是3块6,红芋面是5块2毛钱。一共是20块8毛钱。8毛钱零头我不要了。”
这老婆子卖面可真有意思,自己不认识字,也没有秤,在家称好拿来卖。人家要是一斤一斤地买,她怎么卖啊?
“闺女可别笑话我这老婆子。我就是长个眼看着摊。原是我儿子赶着驴车来卖木材,带了些面来卖。儿子进城去卖木材了。让我在这看着摊。旁边邻摊是我们村的。我儿子交待了让他照看着我们家的生意 。如果有人要零买,就让邻居给人家称。这不,时间到了。邻居东西卖完了,早回去了,我在这里等儿子回来。正发愁面没卖一点呢。没想到遇到闺女这样的大买主。”
老婆子张开没牙的嘴笑地欢快极了,夏天十点多日头越发毒辣了,老婆子被晒得脸黝黑流着汗,那快活却是从眉眼里流露出来的。
天衣掏出二十块钱给了老婆子。老婆子接过两张十块崭新的票子,看了又看,粗糙的大手仿佛怕摸坏了一样,不敢使劲,看完从怀里掏出一个老蓝布头手帕。天衣注意到手帕里还有几张卷在一起的毛票。老婆子把钱放进去,包起来,小心地放到怀里,然后再扣上大襟褂子,又不放心似地按了按,然后才像完成了这一整套仪式。长出了一口气。
“你们要不等一会,我儿子就该回来了。赶着毛驴车给你们送家去。”
老婆子看看两人身后,发现两人是走着来的。赶紧说要给送家去。
“我们还有事,不用了。”
“那--”
老婆子迟疑了一下,看着笆斗。人家不让送,直接拿走。她没有东西装啊。装着杂面的两个布袋子送给买主,虽然心疼,但还能接受。可是盛着白面的笆斗却不能送。一个大笆斗几块钱呢。她们家的这两个笆斗都八成新。如果不送人家笆斗,人家要是说不买了,那这笔生意不就黄了吗?
一想到刚装进去的崭新的两张十元大票子,转眼又得再还给人家。老婆子难受得要命。二十块钱可是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收入。她们农家人自己有米有面有青菜,平时花费只是人情礼节,还有来客等花费。这些钱够全家人花费半个月的。她哪舍得还回去。
天衣自然看出老人的犹豫,不由心里一酸。她是最为理解这种情况的。想来她上辈子作为一个少女家长,经常处在这种境地里。每一分钱都挣地艰难。每一分钱都精打细算。尤其是这种情况,钱拿到手了,一想到还有可能再被拿回去,那种心慌和心疼又不甘心的感觉,真的太让她刻骨铭心了。没有那样经历的人,很难会明白其中的滋味。
“你先在这等我们一会。我们还要再逛一下。我们买了东西,再回来把面倒了带走。”
天衣冲老婆子一笑,然后看了一眼卫炎,示意他跟着自己继续往前走。
“闺女,你放心。我一定会在这里好好看着等你们。”
老婆子迟疑了一下,伸手要去解扣子,
“钱先给你们,等你们回来再给我。”
“不用了,你在这等着就行。”
天衣微微一笑,转身往前走了。
“哎哟,闺女,真是谢谢你啊。你是个好心的。你放心,我一定在这里好好给你看着。”
老婆子觉得意外,又感激。来的时候,老头子在家里千叮嘱,万叮嘱,都是对她说城里人心眼多,别被欺负了去。儿子走的时候,也反复交待了,一定要她什么事都听邻居的。别被人骗了。没想到,她这是第一次到城里卖面,就遇上个这么好心的姑娘。
继续往前走,路边零星的几个小摊贩。天衣看时,有编筐和篓子的农村手艺人。还有卖野菜和青菜的,都是农家自己家里种的。再往前走,居然还碰见一个卖糖葫芦的,一个卖吹糖人的。天衣给孩子们买了些糖葫芦和糖人。再往前,居然看到一群人围在一个摊子前。这时候摊子卖家少了,买东西的人也不多,偶尔会有三两个走过来。这么一群人看起来有五六个围在一起。在冷清的河堤上显得有些招眼。
我挤进去一看,哇,原来是卖肉的。一个黑脸大汉正在用一个大刀切割肉块。大汉显然并不像专业的屠夫。地上弄得到处都是血,肉切割地也不平整。
“大家看看我这猪肉可是新鲜的,野猪肉,就是掉进陷阱的那一面被竹签子扎得窟窿。我们庄的乡亲们要了。我用板车拉了这好的肉来。谁知道车胎在半路上爆了。好不容易找人修好了,就来晚了。你们看看,多少买点。省得我再拉回去了。”
省城北面靠着山脉,天衣想着这黑脸汉子应该是北面农村来的人。虽然在卫家庄呆的时候不长,她也知道。她们卫家庄也有像黑脸汉子这样的土猎人。他们并不是专业的,都是庄上的农民。这些人要么有把子力气,要么有个好使的脑瓜子。自己捣鼓出一把土猎枪,或者一些药,或者做些陷井,抓些野兔子等野物。像黑脸汉子这样逮住大野猪的,那是运气太好。
“你这是昨天晚上掉进陷井的吧,肉不新鲜了吧?”
旁边有人指点着。
“可不能这样说。今早上我去看陷阱的时候,还活着呢。临来的时候才杀的。你们看看,这哪能不新鲜。你看着这皮相不好,是我不会杀。再说了这样热的天,拉了几十里路,能不有点味吗?又不是坏的。”
黑脸汉子着急地辩解着。
天衣仔细看了一眼,黑脸汉子说的是真话。野猪肉新鲜着呢。就是皮相不好看,还有朝着太阳的那一面晒得有些干印。大夏天,走了几十里路,是个活着的人都得流汗发臭。更别说猪肉了。有些味道是正常的,又没坏。
“多少钱一斤?”
“都这时候了,也不叫价。如果你们愿意要,七毛钱一斤给你们。供销社的肉都是一块二一斤。”
黑脸汉子流了一身一脸的汗。显然不想再拉回去了。
“就你这样的肉,还要七毛钱一斤。供销社的肉那是盖了印的,都是好肉。一块二一斤那是自然,公家定的价。你看看你这肉,还是野猪肉,有土腥气。你还要七毛钱一斤。叫我看六毛钱一斤差不多。”
老话说地好,褒贬是买主。天衣一听那个瘦高中年男人这样说话,就知道他是个想买的。
“嗯,六毛差不多。你六毛卖,我们每人都割二斤。咋样?”
“就是,你看这都是瘦肉,吃了塞牙。肥膘太少,六毛卖了吧。”
八十年代一般人家是不吃肉的,除了来人来客,过年过节,家里才买点肉包饺子吃。这几个人说每人来二斤,的确是想买肉的。
天衣心里暗想,时代不一样,人的想法就是不同。
野猪肉若放在二十一世纪,那可是比家猪肉还值钱。纯绿色无污染啊。放在八十年代,就没有家猪肉值钱了。为什么呢?因为八十年代人吃肉少,肚子里没油水。买猪肉都喜欢买肥膘,越带肥膘的越买的多。回家包饺子香啊。野猪不像养在圈里的家猪,跑得多,瘦肉多。所以八十年代的老百姓不喜欢野猪肉,再加上野猪肉还带着一股土腥气。自然没有家猪好卖。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地黑脸汉子动了心。
不管多少钱,他总不能再拉回去。多少换些钱,要是再拉回去几十里路,这么热的天。想想都脚软,家里还有几个孩子等着他换了钱买好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