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师傅！”
卫炎艰难地抬头，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你怎么了？我扶你回屋休息一下。”
“不用，你听我说。”
卫炎伸出手，紧紧抓住张师傅的衣裳。
“我下面说的每一句话，请你不要惊讶，也不要问为什么。帮我——”
张师傅点头，两个人是忘年交。卫炎这么多年，都一直是卫炎在帮他家做事。做了许多事。他从来也没有什么事可以帮卫炎的。除了给陆细细做过几套衣裳。这在他，根本不算什么。卫炎这么年轻的小伙子，除了长得丑了点，别的方面可真是没什么可挑的。是一个非常好的小伙子。
卫炎在他面前，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有一种悲伤，一种无助，一种让人心疼的感觉。
“你说。我都会帮你做到。不过，现在我扶你先进屋好吗？”
“我可能没有时间了，请你记住我说的话。”
卫炎紧紧抓住张师傅的衣裳，张师傅这才感觉到卫炎极度不对劲。他紧抓住自己衣裳的手在颤抖着。而且那手在以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在改变着颜色。这是怎么回事？卫炎不让他问，他就不问。因为他早就知道，卫炎是个有秘密的人。甚至可以说，卫炎可能不是人。
他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人世间什么事没见过。但像卫炎这样，难道他真是《聊斋志异》里的异类吗？如果真是，他也并不害怕。因为卫炎是他的朋友，是他的恩人，也是他的亲人。
只是，此时，张师傅心里充满了一种悲凉。
卫炎他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呢？都没有一点前奏。
让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张师傅，你答应我第一件事。请你帮我为细细做她最喜欢的衣裳。嫁衣要把那狐狸毛绣进去。”
狐狸毛？
张师傅心里一悟，果然他猜得不错。卫炎应该是只狐狸精。那奇怪的狐狸毛，带着温热和血腥的味道。应该是卫炎刚从身上拨下来的。所以才会那样鲜活，那样艳丽。用他身上的毛，为那位姑娘织成一件最美的嫁放。这该是怎样的深情啊。可惜，那位姑娘，她并不爱卫炎。这就是卫炎的悲伤。
“我答应你，尽我一生心血，做成最完美的嫁衣。”
听到张师傅这样说，卫炎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使得他脸上的每一个麻子都透出光彩来。
但很快，这笑只是昙花一现，他的脸色变得越加苍白。
嫁衣？
这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的一个小心机。他这一生爱惨了细细。不管她是仙婢，还是现在的小护士。他都只爱她一个人。虚荣也罢，自私也罢。他都不在乎。因为这就是真正的陆细细。她这个人啊，有着一大堆小毛病。从来也不摭掩她的那些小贪心。喜欢漂亮衣裳，喜欢荣华富贵，喜欢帅哥。她一直都是那样，不管为人还是为仙，都死性不改，始终如一。就连对他的态度，也是永远不改。不管当年是在青丘，还是在现在。陆细细永远都对他直言说，她不爱他。她只喜欢利用他。
可是，这又如何？
就这样，他依然只能爱她。只会爱她。
对她的索取和要求，他永远不会说不。就像这一次，细细问他要一个孩子，一个几个月的孩子。他就只能给。但以他的能力。他根本做不到。根据世间法则。有得必有舍。他给了陆细细想要的孩子，他就得舍去自己的命。
只是，卫炎没有想到，结果会来得这么快。他原来算着，他和细细在荒滩一度。论人间岁月，差不多，他还会有三个月的时间活着。有这三个月的时候，他也就足够能把后面的事办好了。他要帮着小嫂子，帮着主子，看着主子和思雨结婚归位。
三个月足够了。
他只是没有想到。他根本没有三个月。就在刚才，在陆细细和张师傅商量要做三套衣裳的时候。提到嫁衣的时候。他心动了。有了一个小贪心。他要拨下他心口处的毛发，腋下的毛发，还有头顶的毛发……这几处最要紧处的毛发，让张师傅把它们织进嫁衣里。
这些毛发带着他的魂魄，这样，他私心里想着。他就可以永远和陆细细在一起了。最起码，他会和陆细细一起举行婚礼。
那场婚礼，在世人的眼里，那是陆细细和金西城的婚礼。
而在他的眼里，只有他知道，陆细细披着织有他这些地方毛发的嫁衣，那就是在和他举行婚礼。
按照青丘狐族的习俗。男狐要送女狐订情之物，那就是用毛发织成的嫁衣。
如果男狐的灵力越高，那毛发织成的嫁衣灵气就越大。甚至最高级的狐狸，那件嫁衣，就会成为他的分身，和新娘永远在一起。
卫炎知道，他的灵力不足，太过低微。所以他在拨毛发的时候，动了一点手脚。他滴了一些心头血在上面。所以张师傅才会闻到毛发上有血腥的味道。
卫炎这样做，他没有想到，后果会如此严重。
卫炎苦笑，这是上天在惩罚他的贪心吗？
他根本配不上细细，根本不该存在这样的贪念。
所以，他在拨下毛发之后，很快就发现自己出了问题。他的生命在飞速流逝。短短的时间内，他就控制不住人形了。很快，他就会变出原形。很快，他就会死去。
为陆细细死去，他不后悔。
可是，
他对主子和小嫂子心里有愧。
尤其是现在，主子和小嫂子最困难的时候。他就这样死了。谁来守护主子呢？
卫炎心头悲伤。
“你给卫医生妻子带句话，以后的事情去找温言。”
卫炎难过。他走了。小嫂子和孩子只能由温言来守护了。还有，主子怎么办呢？他的身边不能没有人。也只能指望温言了。可把主子托附给温言，他怎么想，都不放心。
“告诉小嫂子，把思雨的事告诉温言。”
温言那家伙，虽然能力不足，但他聪明得很。不管面对什么强大的对手，复杂的环境，他总能想到办法周旋。这是讹兽的本能。
“如果有了急事，还可以找千余。告诉小嫂子，千余与夏冬梅有关。”
事到如今，卫炎总得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好，交待好。不然，他就是走，也不能安心。
“还有，让小嫂子告诉温言，玄素这个名字。”
“嗯。”
张师傅全点头，他都记下了。他平时给客人做衣裳，从来都不需要用笔记下客人的尺寸。只要用眼睛看了，用尺子量了，他就全都能记住。这是他的职业病。卫炎知道张师傅记性特别好。知道他交待的这些事，虽然多了点，乱了点，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头绪。但张师傅一定都会原封不动记下的。传达给小嫂子的。小嫂子，对不起了。
“还有——”
卫炎迟疑了一下。
“你是想说让我照顾屋里的那位姑娘，是不是？”
张师傅太了解卫炎了。卫炎刚才交待了那么多事。一看就是在交待遗言一样。虽然不知道卫炎发生了什么事。但看他现在的样子，是非常不好的。卫炎一直对卫东青医生非常忠心。都这时候了，还不忘照顾卫东青妻儿。倒是他的家人，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张师傅这时候才明白，卫炎作为异类，可能并没有家人。所以，他最看重的是屋里那个姑娘。那个姑娘呢，现在是金家没过门的媳妇。以金家的地位和钱财。金家的媳妇，自然不必让卫炎再来找人照顾。但卫炎的心情，张师傅岂能不明白。所以卫炎一迟疑，他就知道卫炎想说那姑娘的事，可能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算起来，他和卫炎，论身份地位，都是不能说照顾金家媳妇的人。
但卫炎的心事，他不得不管。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
卫炎声音低了下去，他感觉到全身无力，意识在慢慢涣散。
他转头，目光迷离，望着远处那间屋子。他多么想，走过去，最后再看一眼他最爱的姑娘。可是，那已经成为了奢望。
如果有一天，陆细细被金家人赶出来了。
如果有一天，陆细细和金西城离婚了。
如果有一天……
卫炎担心的事有很多。他知道，以陆细细的心思，根本斗不过金家那些人的。张春花，陆细细的妈，心思倒是不少。也经见的事多。是个有办法的女人。但，她再有办法，也只是一个乡下女人。一个当保姆的女人。她根本不是金家人的对手。
如果有一天，金家人翻脸了。这对母女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到那时，要自保都难。
这些年，卫炎和金家打得交道不少。因为金西城的原因，所以他对金西城的妈，盛年华那个女人了解的事情也不少。
盛年华那女人太厉害，张春花和陆细细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如果有一天，她要对细细下手。卫炎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但他要这样交待什么，又觉得自己有些诅咒陆细细的感觉。这也是他不想做的事。
但不说，他又不放心。
“如果有一天，她遇到事了。请你，在能帮她的范围内，帮一把她。我卫炎永远感谢你。”
“你我之间何必说这种话。”
“我走后，我会化出原形。你一定看出来了，我是一只狐狸。你把我烧了。”
“我怎么会烧你呢？不管你是什么，你都是我的朋友。我会买个好棺材，帮你找个好地方。”
“不，你不明白。你烧了我，我会化成一块玉，你把这块玉送给她。就说我离职回老家了，这是我送她的新婚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