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们吃东西。”
天衣拉着姥姥一起坐到石桌前。她打开背篓，上面盖着一块布，打开布，里面居然是些吃食。吴老蛮进屋，把碗筷拿出来，又把瞎婆做的白面疙瘩端上来。天衣已经把背篓里的包子、肉菜拿出来摆上了。
“这可怎么好？这实在不合适。”
八十年代的农村，家家日子都不宽裕。平时连顿白面也不能尽饱地吃。更别说肉了。一般人家都是要到过年过节，才跑到集上割一斤五花肉，肥瘦一起垛成肉馅，包饺子吃的。所以看到天衣直接拿出几块切成豆腐块大小的熟猪头肉，吴老蛮脸色立马变了。
天衣这丫头对他们二老的好，他们是看在眼里的，也很领情。可是，万事都得有个度，他们再不懂事，也不能接受人家这样的好东西。
“这是卫东青拿来的，多着呢，我就拿了一点来，你们尝尝。”
天衣把猪头肉夹到白面馒头里，两个都还热乎着。吴老蛮的眼睛盯上了，再也挪不开。猪头肉是那种煮得很烂，流着红油的，肥地多，瘦得少。一夹到白面馒头上，白面馒头上面的孔洞立马吸饱了红油，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吴老蛮只记得，他这一辈子，只有他闺女静怡送押手的那天，女婿送了一块猪头肉，那个香味啊，一辈子他都忘不掉。
“这人老了，就是不争气了。”
感觉到自己嘴里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吴老蛮赶紧地摸了一把胡子拉杂的脸，不好意思地讪笑着。人老了，居然看到肉还能馋成这样。唉，也难怪，自从过年的时候，他吃过一顿饺子，这都大半年了，这还是第一次闻到肉味。
“吃吧，爷爷，以后我们合伙做药材生意，会赚到很多钱，让你们二老顿顿都有肉吃。”
天衣看着姥爷那尴尬的样子，心里非常难受。
对于吃，饿，和馋，这些字眼。
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几乎都没有什么感觉了。
可自从她重生到八十年代这个小山村里，这段日子，她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饿，什么叫馋。像她这样一个随手就能在街边买串烤肉，啃一个鸭爪的人来说，没有肉的这段日子，那可真是嘴里都能淡出一只鸟来。
“顿顿都能有肉吃？”
吴老蛮看着天衣，嘴张大了，几乎都合不拢了。天衣这丫头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这年月，就是再有能耐的人，哪怕是村里的队长家，也不敢说白面管饱的吃，更别说什么顿顿有肉吃了。天衣这丫头，这大话说的。吴老蛮刚要说天衣别开玩笑了，以后到了婆家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省得被婆家人烦。
还没等吴老蛮说话。
“嗯。”
卫东青却嗯了一声。吴老蛮的目光从天衣脸上，又转到卫东青脸上。
天衣说他不信，卫医生说，他不能不信了。
“大城市就是好。”
吴老蛮喃喃着。
他们这样的泥腿子，一辈子最远也就去过县城。省城那样的地方，他们是想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样的。至于省城人是怎么生活的，每顿饭都吃什么，他们更是想也不敢想的。
“吴爷爷，你要是喜欢大城市。以后我们合伙把药铺办到大城市去就好。到时候，我来接你们。”
天衣的话，更是让吴老蛮吃惊地合不拢嘴。
天衣刚才在家吃了两肉包子，嘴都有些干，就喝了半碗姥姥做的稀面疙瘩汤。那熟悉的味道，穿过时空再一次涌进胃里，天衣不禁心一酸，眼圈一红，却并没有落下泪来。天衣从小就知道，她和别的孩子有一样是不同的，那就是她不喜欢哭。不管是多么伤心，她都很少流泪。即使流泪了，也只有左眼流下一滴泪。这种样子有些太过怪异，她小的时候，父母也带她去看过多年医院，都没有看出什么毛病来，医生最后的结论是，这是一种神经性、心理疾病。反正这种小毛病，除了让人看到觉得奇怪，也不会影响她生活。
吴老蛮劝卫东青多吃点，卫东青只摇了一下头，并不说话。
“你别管他，他在家吃过来的。”
“也是。”
吴老蛮憨厚地笑着，搓着手，把一个白面馒头夹上肉，递给瞎婆，让她吃。吴老蛮心想着，人家卫医生是省城的大医生，这样的饭菜，人家应该是常吃的。听说医生都是非常重视干净的，像他们这样一对孤老，碗筷人家卫医生是不敢用的。吴老蛮这样想着，也就不敢再劝卫东青。只劝天衣多吃点。
天衣一边喝着面疙瘩汤，一边偷偷看了卫东青一眼，奇怪，和卫东青也见了几次面了，好像在她的印象里，从没有见过卫东青吃过东西。唯一见的，就是那天，卫东青喝了酒，而且还喝了不少酒，最后醉了，结果抱着她就跑山里去了……
一想到那天的事，天衣心里一阵莫名的热，赶紧低下头，把碗里的汤喝完。
“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我一会去县上，要不要送你们一程？”
看着院子里的自行车，吴老蛮犹豫着。
昨天他本来和瞎婆说好，去县上找闺女，商量一下给天衣买什么结婚礼物好。上次，吴老蛮本来要去县上看闺女的，结果临时有事，又没去成。算算时间，都一个多月没去看闺女了。吴老蛮非常想闺女，也想两外孙。正说着一大早就去县上。结果后来天衣来了，卫医生给他们两看了病，瞎婆就睡着了，他也感觉到全身很疲倦，眼皮都抬不起。结果天衣两人走后，老两口就睡觉了。睡了一天一夜，今天一大早才醒过来。
一早，他就和瞎婆商量，赶紧地，做早饭，他吃了就赶驴车上县。再不去买礼物，就该迟了。
谁知道，还没走呢，天衣两人又来了。
“你去县城啊？”
一听说姥爷要去县城，天衣心里跳了一下。
上次，她听姥爷说了，父母住在县城，弟弟妹妹也出生了。她也没顾上问具体情况。上次小白说了，都是因为她插手姥爷的事，改变了一些事，所以有些事，就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嗯，去看看闺女。”
吴老蛮不想让天衣知道，他要去给天衣买结婚礼物的事，就只说了去看闺女。
“上次你说你闺女生了一对双胞胎是吧？孩子多大了？”
一说到自己那两可爱的外孙，吴老蛮眼睛就笑眯成了一条缝。
“也没多大，过了这个麦季就六岁了。”
什么？
天衣彻底傻眼了。
她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她妈应该才刚嫁给她爸没多久，她还没有出生呢。上次听姥爷说她妈生了一对双胞胎，听名字正是她的弟弟妹妹。上辈子，她的这对弟妹也是双胞胎，但比她小了七八岁。
现在，怎么弟妹不但提前出生，还都快六岁了。
“你的意思是说，那两孩子生在六月？”
怎么这也不对了呢？天衣记得很清楚，弟妹的生日是12月12日啊。因为是双12，所以她记得特别清楚。
“嗯，是6月6日的生。”
天哪，这个日子是她上辈子的生日。怎么成了弟弟妹妹的生日。而且弟弟妹妹居然都六岁了。天衣吃惊地咬住嘴唇，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这次去看静依，顺便和静依说一个事。她原来有一个要好的姐妹，在桐木镇上开了一家裁缝铺，上次见我，说她不想干了。想把店里的缝纫机和那些东西都盘给静依。让静依在县城开个裁缝铺。我想着，一家四口人，也不能只靠着女婿那点工资过活。静依能开个裁缝铺子，也不耽误看孩子，挺好的。”
这是他们家的私事，吴老蛮已经不拿天衣当外人了，非常自然地和天衣说起这件事。
“天衣啊，你看这样做，行得通吗？”
吴老蛮看着天衣，这么大的事，他一个乡下老头子，自然是拿不定主意的。直觉地他想问问天衣的意见。毕竟这些天，他跟着天衣做了许多事，早看出来，天衣这丫头毕竟是城里长大的，就是和乡下人不一样，有本事着呢。
裁缝铺子？
天衣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事情总算还是照着上辈子的轨道在进行着。要是改变太大，她都不知该怎么办了。照现在这样看来，不管是医院杂工，还是开小诊所，爸总算还是在做与医院有关的事。现在照姥爷这样一说，妈也能在城里开裁缝铺子了。就是这辈子，爸妈没有生下她，只生下了弟弟妹妹两个孩子了。
“当然好，现在刚改革开放，大家还没有几个人做生意。生意都还好做，以后做的人多了，生意也就难干了。”
天衣这样一说，吴老蛮整张脸都放光了。
“是的，你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等我们家静依裁缝铺子开起来。瞎婆眼睛好了以后，我就让瞎婆到城里给静依看孩子，我哪怕进城拾个破烂呢，也要帮衬着闺女把日子过好。”
原来他腿有病，一阴雨天就走不动路。瞎婆还是个瞎子，老两口一般不敢到闺女家去，怕给闺女添麻烦。现在瞎婆的眼睛快治好了，他的腿也好了。吴老蛮全身都充满了劲，想着要和闺女一起，把日子过好。
“你这样想也好，我们就在你闺女家裁缝铺旁边开一家药铺。一起发财。”
天衣这样一说，吴老蛮更是笑地眼睛都睁不开了。这样感情太好了。他不但不会成为闺女的累赘，还能帮着闺女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