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阳的六月仍在柳絮纷飞，把风从人间清扫的痕迹勾勒得俏皮又浪漫。
清晨，旭日东升，灿金的阳光中夹杂着舒润的湿意，正是阳光正好，微风不燥的好时节。32路公交车滑进公交站台，锦鲤下了车，独自来到了市图书馆。
图书馆很漂亮，恢弘大气，又是本市著名的地标打卡地，虽然并非周末，但里间走动的人仍然不少，但却如鹿言所叮嘱的，果然很安静。
找到自己想看的书并不容易，锦鲤在书架间来回穿梭，看直了眼睛也没发现自己的目标，她茫然四顾，很快就有温柔的男士出来解围，“你想找什么分类的书，我帮你看看？”
“谢谢。”锦鲤向他微微鞠了躬，随即道，“我不知道是什么分类，我朋友推荐的，说是人类必看书籍，四大名著，你知道吗？”
继续跟着鹿言跑了两天剧组后，在上学和上班这两个选项里，她终于折中选了个——看书学习。
对此水桦曾嗤之以鼻：“你想自学？我花了好多年才琢磨完四大名著，就你这浅薄的阅历恐怕有些艰难。”
看完四大名著就能了解人类融入人类社会吗？
“人类必看——？啊，我知道，四大名著嘛……”男人莞尔一笑。
两人去了四楼，男人推了梯子，几经辗转，不嫌累的把一大摞书搬了下来，放到桌子上，“这分别是西游记、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的前几册……我挑了白话版，或者说你想看文言文版，我再去找找？”
“这，么，厚？这么多？！”
锦鲤摸着自己的下巴，严防掉下来。
“先挑一本吧，不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银框眼镜，温润的笑意呈辐射范围扩散。
锦鲤恍惚想到另一双眼睛，那个男人也惯有推眼睛的动作，挺拔的鼻梁被眼镜压得有些轻微的褶皱，而那双深邃的眼睛……总是隔海下着雨，又远又落寞。
她强制呼了口气，回转心绪，道，“好像名字不太对。这是四大名著吗？”
“当然。不然还能有别的什么……”
“好像有点不对啊……”水桦告诉她的几个书名好像不是这个……
“那你说说看，你想看的四大名著。”
“好像是，《缥缈之旅》、《诛仙》……还有什么来着？”
“嗯？”男人困惑了半晌，“你确定你要看的是四大名著？ ”
“当然！”
她点头。
十分钟后，乖巧的锦鲤选择更有说服力的温柔男士的推荐，翻开了四大名著的第一本——西游记。
街道人影如织，室内窗明几净，空气里情绪的味道都格外平稳好闻，锦鲤抱了书和字典坐到窗边，从背包里拿出水杯和笔记本，都是鹿言帮她准备的。
准备工作就序才打开足有她一拳厚的书，但在开始之前还是按照事先商量好的，给鹿言发了信息——虽然并不放心想要学习人类文化的锦鲤独自到图书馆求学，但在拍戏工作的于鹿言实在分身乏术，花了一个晚上教她用会了手机，随时微信通报行程。
再抬起头来时对面突然坐了个人，穿着花绿衬衫的小青大叔冲她腼腆的笑笑，锦鲤觉得他即便枯瘦如柴颧骨冲天，可依然温柔可爱。
“小青大叔好。你这是……又跟着我了？”
“我也，也学习。”他尴尬的挠挠头，从背过身的手提一次性塑料袋里拿出一个本子一只笔，也摊到桌面上。
“拼音字帖？”锦鲤好奇的看了一眼，“你还在学认字？”
“嗯。”他红着脸点头，又掏了根棒棒糖出来，推给她，“奖励你。”
“奖励我？”
自主学习的好孩子有糖吃是吗？
·
阅读过程非常安静，小青几度思绪打了叉眼神被移转的光线勾走了心神，这期间锦鲤都坐姿端正全神贯注，偶尔翻阅字典，甚至还做起了笔记，他看了一眼，标准周正的宋体。
不同于其他零族人学习能力先天受限，除了在漫长时光中机械性累加，这个女孩确实不一样——他又惆怅又欣慰的想。
而自己是个坐足三分钟都很吃力的……
他不断扭来扭去，一会趴一会瘫，指节在桌底下敲打空气，角落盆景上的枝叶齐齐与他回应。
在很久以前，他原来只是一株披挂在村庄院落里的常青藤。
安逸的看守更替了不知名的岁月，随后在飘零中被其他先分化成人的零族人移栽，后来博士对他说，“还是分化成人吧。”
最初的时候，人种和花鸟虫鱼对他们这些不知出处的生物电流来说有什么区别呢，都是降维分化的一个参照物。
然而今天，他直面的看着这个他等待了三年的女孩，突然才明白了哪里不一样——鲜活生动的美好，良善，谦逊。
太像个人了……
还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小青大叔端看她半晌，越看越欢喜，“你知道你名字怎么写吗？”
锦鲤纳罕，顿了足有三秒，才提笔在纸下写下“锦鲤”二字，写完两个人都对着这个名字沉默了，有个一直被锦鲤忽略的问题冒了出来：这好像确实是一条鱼的名字。
小青大叔照着在自己的字帖空白处拓了一遍，歪歪扭扭如同肢解的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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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时候鹿言已经回家了，并愉快的向她宣告补拍部分完满结束，接下来随着通告安排走，因为戏份不算太多行程也松了下来。另外经纪公司虽然已经不大搭理她，但正式合同顺利签下，除了谢绝了剧组统一安排的酒店住所，其他她都很满意。
只一点，“我难得能这么顺利的拍戏，确定这个戏能顺利完工？能播？”
正在温自己学习笔记的锦鲤不厌其烦的重复回答，“能。”
于鹿言这才注意到这次锦鲤自主学习的战果——“孙悟空上天下海无所不能，是护送唐僧西行取经的不二人选，今后凡事种种，九九八十一难的劫，都是在修弥大闹天宫的业……”于鹿言磕磕巴巴的念了一句住了嘴，“你这是什么读后感小作文，写文学长评啊。”
锦鲤有些臊眉耷眼的，她没说回家路上在公交车上蹭了一身疲惫艰酸的“灰尘”，早晨还光芒万丈迎风而立的花朵此刻蔫得没了脾气，“这是孙悟空之所以是孙悟空存在的意义……”
于鹿言知道她又在七想八想了，自己心里腹诽了片刻，道：“你之所以是你，是因为，有一个人，特别，特别，需要‘锦鲤’的帮助啊……”
比如我。比如我！
“水桦也是这么说。”锦鲤把笔记拿回抱在怀里。
于鹿言悄悄把自己脑袋枕过去，靠在她肩上，面部五官踊跃得几乎扭曲的在表达着存在感，“比如，一个很倒霉很倒霉，整天水逆到家的倒霉鬼啊……”
“哦？”
·
“哦？”
锦鲤看着人海里拥挤摩擦的身影交替走过，早高峰的街道仿佛是即将被挤爆的容器，里间参差坐落着繁华人间，包罗万象，可一眼扫过去，她还是看到了他——
她站在晟南医院街道对面，隔着繁琐夯实的人间气象，在数以千计的移动物体中，听闻到一声压着鼻息的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