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鹿言钻进楼上卫生间里,前后关了两道门,紧张的绞着手指,低头默念,“锦鲤锦鲤,我是于鹿言,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我在卫生间跟你说话你听得到吗?”
接着火速开了门,一路跑丢了拖鞋,人还没下楼就扑下来半个身子急忙问,“听到我说什么了?”
“……”
锦鲤不知道要解释几遍她才能明白,为难的歪着头,“很抱歉我不具备‘精神喊话’这个功能,我只是——能听到你真心祈愿的声音,明白吗?”
“明白!”
于鹿言再次冲上了楼,去了二楼的大露台,自己缩在墙角处埋头心中念唱,“锦鲤锦鲤,我在阳台,我现在在和你说话,你听得到吗?”
她再次跑下来,脑门上的汗粘着头发,“这回听到了吗,我很诚心的。”
锦鲤:“……”
……
半小时前。
最初关于锦鲤“非人类”的身份,于鹿言是表示拒绝的。
锦鲤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时她本能的有点想躲,可奇怪的又难以抗拒这份亲昵凑了过去,锦鲤的手指抚过她耳廓的时候于鹿言听到大风扬过草地直冲苍穹的疾意,好像有声音从心底被连根拔起,在匆促的时光间隙里,她与过往的自己重新相逢:
拜托不要拖堂!不然我要错过电影时间了!
爸爸是魔鬼吧,玩牌每次都抽到A,每次都让我洗碗,拜托老天爷就不能把他的运气打包送给我吗?!打折也行!!!
我真的好想养小乖,可妈妈就是不同意。希望赶快出现一个好心人,把没有妈妈的小乖带回家吧……
我要做演员,就算辍学也想去试试。拜托这一次让爸爸同意吧!
我真的很喜欢凌霜这个角色,拜托锦鲤,让我演凌霜吧……
只能选一个——正面,我去‘琼林’,反面,我去‘都市绘’。锦鲤大大……就,拜托你了!
……
于鹿言往沙发上一倒,不可置信的看着锦鲤,“……我……”没了后文。
23岁的“生平”无法解释这一切,只是心里有一个小人突然跳着脚撕扯着嗓子在疯狂尖嚎——这就是那个、那个……“锦鲤”啊!
半小时后。
于鹿言第六次跑到楼上往自己被窝里一塞,这一次突然茫然了起来,心跳得厉害,依然觉得今晚所见所闻不太真实。
零族人?
这个世界的光怪陆离豁开了一角,涌出烈焰芬芳的味道。
她平复了几下呼吸,在心中默默祈祷,“锦鲤……”
于鹿言下楼,发现酷女孩锦鲤歪在沙发上对她笑,于鹿言忐忑问道,“这次,听到了?”
锦鲤点头,勾勾手指,于鹿言靠过来,锦鲤握住了她的手。
·
坦白身份并没有遭遇到任何可怕的后果,除了于鹿言把自己的手纸壁纸换成了锦鲤的单人照,早晚参拜对象变得真实而确凿,一切好像都很恰当。
锦鲤观察于鹿言的情绪变化也更直白,隔着卫生间的门,就一针见血的道,“你上厕所上得这么痛苦做什么?”
“肚子痛。”于鹿言一直有肠胃不适的毛病,闻言惊吓的按了抽水键,尴尬道,“你……闻到啦?”
“嗯。”
于鹿言一脸羞愧。
“我闻到你情绪欠佳的味道。”
“?!”于鹿言恍惚了好一阵,才放松了肩膀。
两人叫车去了片场,“一日经纪人”的身份锦鲤继续干着,有别于昨天一大早于鹿言的担惊受怕,今天她满脸都是笃定自若,牵着锦鲤的手仿佛提前握住了“最佳女主角”的桂冠,打开车门奔赴拍摄地的时候她自信满满,“我觉得今天能提早收工。”
毕竟随身携傍着“锦鲤buff”!
但是下一刻她就被自己的经纪人罗姐皮笑肉不笑的脸镇住了:
“片方跟公司沟通合同,我想,我还是来现场确认一下的好。”
于鹿言频频点头,抱着剧本赶去化妆,假装看不懂罗姐话语外的“秋后算账”。
锦鲤送于鹿言到化妆间,临了用袖子擦干了她掌心里的汗,“别紧张。”
她没跟着进去,转头和混迹在工作人群里明明格格不入却毫不起眼的三个背景板对视一眼。虽然不知道是靠什么判断,但锦鲤确信,关于她主动告知于鹿言自己身份的事,他们三人知道了。
——三张意味不明但都透着严峻的中年大叔脸用明晃晃的目光在审判着她。
锦鲤招招手,指了个没人的地方,“来。”
·
距离医院还有不到一公里,车载音响里蹿出呲啦两声突兀的杂音,混淆在彻耳的重金属音乐中原本毫不引人注目,但骆铭心当下眉心拢起。
他习惯性的放慢了车速,打了转向灯,但来不及换道停车前方十字路口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右转而来,错过了中心线开到了逆向车道,骆铭心避无可避,看到车辆驶近驾驶座上的女人慌张的不断按喇叭,他当下面无表情的接受了被撞。
车速不快,损伤不算大,对方主责。
等待警察到来的十几分钟里,骆铭心三次牵强起礼貌微笑,对着惊慌愧疚的女司机回应:“嗯”、“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对这种倒霉突发事故他似乎习以为常,表现得淡定又敷衍。
警察划分完责任方,车被4S店拖走后,女司机还固执的打车想要送骆铭心去上班,骆铭心婉拒,对方蹬着高跟鞋不依不饶的跟上来。
“真的很抱歉,骆先生,不如中午我请您吃顿饭赔罪吧。”
“我行事很少这么鲁莽,犯了错不回报别人总是会过意不去……”
“希望骆先生给我这个面子,咱们今天也算有缘,这一撞多个朋友是我的幸事……”
骆铭心深深吸口气,他决定收回“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这句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边,骆铭心步子很大女人穿着高跟鞋跟得很吃力,但这个看起来至少三十五六岁明明风月无边通晓人情世故的御姐却假装看不懂男人的拒绝,甚至还趁着差点崴脚的契机抓了一下他的胳膊。
骆铭心凝眉,收起了笼统的公关微笑。
惊嚣的鸣笛这时突然插了进来。路边缓缓滑来一辆红色小车,车窗摇下,扎着丸子头打扮清爽的漂亮女人一脸不快,她端详了车窗外的画面足足五秒,才轻飘飘喊了一声,“早上好。”
用别有深意的眼神重重剜了骆铭心一眼,代替了称呼。
女司机对这带刺的目光分外敏感,也笑了,“你朋友?”
“是女朋友。”沙粤抢答,目光倨傲又恰到好处的让人看出她的在意。骆铭心低头抬了抬眼镜,对此毫无反应。
“女朋友?”女司机隐隐笑了一声,语调拐了个刺耳的弯,短短一句来回交锋号角便吹响,女人之间的战场结界总是这么突如其来就涌现了。
但毕竟年长了许久,她随即又道:“那不打扰你们了,骆先生,赔偿问题我电话联系您。”
“是我打扰了!”
纱粤仿佛是被那带着讽意的笑声刺激到了,她唇角漾出一个笑,目光却暗含警告,看着骆铭心,“我就不打扰你这三天两头的艳遇了。但是我给你买了早餐,所以,在它冷掉之前你给我赶快到医院。”
红色汽车扬长而去,后视镜里女人的目光越来越远,骆铭心却始终不动声色,心里的厌烦和不解溶解在了日复一日的沉闷之中。
明明他才是这短暂争斗的漩涡中心,却始终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这不是女朋友吧?”女司机拨了拨头发,风情万种。
骆铭心继续向前走,步调都不变一下。
·
“骆医生,小骆,学弟!”
骆铭心刚披上白大褂,静文越过了诊室外排队等叫号的病人先拦住了他准备按叫号器的手,“胡宇的父亲预约了心外科的搭桥手术,崔教授定了你?”
“嗯。”
“现在在住院部吗?我想……”
桌子上放着一份打包好的早点,但四周溅落不少,足可见它被放下时那双手的主人有多气愤。骆铭心把早点扔进垃圾桶里,用消毒湿纸巾擦了遍桌子,才道,“后天就是手术,不宜打扰。”
“不打扰。我就是想……你找找机会,能不能跟他聊聊。”静文欲言又止,巴巴的看着他。
“……”骆铭心为难的沉虑着,“我可以在他术后恢复良好的前提下,再向他建议,与你约谈。但只是建议。”
“行。”静文道:“真的感谢你,改天请你吃饭啊学弟。”
骆铭心一招手,按下了叫号按钮。
·
“你把我们的警告当成耳旁风?”
水桦揣着两条胳膊,力求在这夏初的季节里,把左右手塞进彼此狭窄的袖管里。
三步之外,大镜和小青以标准蹲姿翘首以待,在他面前是穿着短裙运动鞋打扮非常学院风的漂亮女孩在向他弯腰鞠躬,“对不起。”
锦鲤极是认真,“我不想隐瞒欺骗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是我们,不是她。”
“不……鹿言也是我的朋友。”
“太草率了。你这个小孩太草率了!”水桦重重的砸着唾沫,搜肠刮肚的找不着更有分量的措辞。
锦鲤笑了笑,“你有什么想教训的,可以随便说。我可以选择性接受。”
“你——”
水桦恨恨一咬牙,但小姑娘笑得太甜了,他齿间漏了风,变成了长叹。
“我无话可说。”他一屁股蹲了下来,赌气的抱住了头。
“那你们别跟着我了吧。不管是因为什么,耽误了你们这么几天,非常感谢也非常抱歉,各位大叔们就回归自己的个人生活去吧。”锦鲤再次鞠躬,乖乖巧巧。
“你……”
又一个欲言又止。少顷沉默过后,水桦脖子仰得发酸,低下头不再看她,语气也低沉得像是刚从土里拔出来,“三年前大镜肚子疼——因为他能感应到范围内同类分化苏醒,所以我们……我们那的零族人,都很高兴,竟然又多了一个零族人。我们……反正在川阳市,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新的零族人加入了,起码最近一百多年来,川阳市都检测不到任何一条还没被发现的生物电流。我们都是在旧社会就醒过来的人,在蒙昧时期就被‘人妖殊途’门户之见这种理念压迫过,所以……”
“所以一想到一个全新的,在21世纪才醒过来的零族人即将到来,我们都很兴奋。博士说,你会是一个跟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人!”
锦鲤一怔,随即感受到一份五味杂陈的郑重。
她也蹲了下来,想保持平视继续聆听,但水桦突然饱满的情绪随着她这个动作就被砍了半截一般,周遭的空气里又涌现出愤恼和尴尬的味道。
“?”
“你走光了!”水桦摇头叹息。
“哦……”锦鲤就地一坐,盘腿把裙角压在黄土地上,边角缝也压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