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铭心仿佛听到有人在敲门,像是小学时相约春游的女同学,静致的声调中又跳动着一丝丝欢快。
“骆医生,你在吗?”
一句“医生”迅速把不存在的回忆拉回了现实。
骆铭心醒过来,后脑的位置还在阵痛,全身也发酸,窝在一个逼仄得不行的位置,全身骨架委屈的蜷缩着。
是车厢。他试探着动了下胳膊,这时又听到了那个敲击声,有人跟她隔着一个铁板的距离,小声的又问了一句道,“骆医生,是你吗?”
不明就里。情况诡异。
他是下班路上被人堵住的,那群人他差不多也认了个脸熟了,平日里总是像老鼠一样蹿出来,偶尔成群结队偶尔单独一两只上蹿下跳,“情敌”?骆铭心把到嘴的脏话咽了下去。
骆铭心爬到驾驶座开了门,还没走出去就见锦鲤往跟前凑,眉目里透着雀跃。
车里的香水味极重,又有很大的烟味,骆铭心一开口话没说出来先呛了几声,锦鲤让出位置让他下车,等骆铭心站直了锦鲤才发现今天的骆铭心不仅发型凌乱,步履还有点踉跄。
“我扶你。”
她上前一揽,笑嘻嘻的一张脸像早樱般烂漫,“又见面啦,骆医生。”
骆铭心十分想提醒她此时此地她这个态度有多不合时宜,心累得要死,最后还是没说出好话来,“我自己走。”
态度相当冷硬。
锦鲤也不气恼,跟在他身后。这时那群纨绔子弟正拐回来,男男女女勾肩搭背,见到醒过来的骆铭心齐齐揶揄着“哟”了一声,“骆医生,下午好呀,您睡醒啦。”
眼镜再次失踪,骆铭心无遮无拦的双瞳里的光沉甸甸的,难得冒出一丝丝怒气,众人最喜欢看他生气的样子,笑闹得更厉害了,其中一人甚至拿出手机来对着骆铭心“咔嚓”拍起照来,“看看我们美貌又仁心的骆医生啊,生气都是男神脸。骆医生,你不介意我拍下来舔个屏?”
对待正经人越下作越咸湿越有效。骆铭心站在原地不动了,只是对着这些人只言片语实在欠奉,他勾了勾手,唤人靠近。
那人以为是挑衅,自动脑补一句“你还拍?!”,上前两步直把镜头怼到了骆铭心脸上,可是还来不及按下拍摄键,忽然整个臂膀一痛,分筋错骨的一声传来,他整条手臂不在受自己控制的剧痛,手机摔在了地上。
骆铭心把近前的人狠狠一推,那人跌坐在地上,帽子掉了,盯着一脑袋灿金色的鸡窝,惊慌大叫,“骆铭心,你个臭小白脸敢跟爷几个动手?我废了你。”
话音落地他背后的同伴就挥拳打来,骆铭心寸步未移,出手却十分敏捷,借势拿腕,一提一抬,正宗的推拿老手分秒就卸了这个龙精虎猛的胳膊。
正牌骨科大夫出身,甫一动手,就把这群纵情享乐的纨绔们吓住了。
骆铭心深吸了口气,对着剩下面面相觑的一男两女道,“为什么打晕我?”
几人后退了两步。没作声。
“一时兴起?看我好欺负?还是你们这群富二代闲着没事做想触碰法律红线?这是绑架,不知道吗?”
“不是,我,我们……”剩下还站着的那男的防备的看着骆铭心,有些尴尬的道,“秦哥知道你下午要和纱粤小姐在电影院约会,我们只是想让你去不成,没想……没想,绑架,什么的。”
有钱人的日子不好过么?作甚要当个犯罪分子?!他苦笑着又矫饰了一句,“主要是想请你去个别的地不打扰我们秦哥就好了,奈何,我那车没后座……劳驾您坐了会儿后车厢,对不住对不住。”
约会?和纱粤?有这事吗?
骆铭心再次深深吸了口气,抬脚准备离开,突然想起来回头看了眼锦鲤,“跟我走”
毕竟不能把她留在这。
锦鲤有点懵,闻此还是蹦跶着靠过来,亦步亦趋的跟着骆铭心。两人刚离开这片圈子,锦鲤若有所觉,突然回头,就见方才跌坐在地上的那个小年轻,用他完好的另一只手,捡起手机砸过来——
“骆医生!”
锦鲤惊呼,下意思扑到骆铭心背上,想帮他挡。
骆铭心听到声音的同时,只觉自己被一个温热的怀抱死死抱住了,回头的同时一个黑色带着金属光泽的物什从他肩膀侧边飞过,砸在地上擦出去老远。
……
没打中,歪了!
骆铭心回头看了一眼,小年轻夹着始作俑者的那只手害怕的往后躲了两步。
锦鲤还死死的抱着骆铭心,闭着双眼,眼睫颤动着扫在他的肩膀上。
骆铭心征愣了好久,第一反应是自己衣服上有点脏!!!灰都蹭到女孩脸上了……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心里的戾气一下子就化开了,女孩的体温和气息如披身一般密不可分。
“没事了。”骆铭心语气柔和了不少,慢慢的把女孩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拆开。
锦鲤睁开的眼中还弥留着一丝惊吓,骆铭心放开的动作一顿,他改为扣住了锦鲤的手腕,拉着她,缓步离开了此地。
·
“你怎么知道我在车里的?”
没有坐电梯,两人在迷宫般复杂的地下停车场弯弯绕绕,骆铭心握着锦鲤手腕,掌心里还能感受到结痂的旧伤。
这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在脑海里平淡的回忆,接着道——她方才又不顾自我安危想要救我。
“我……”锦鲤语嫣不清,“感觉到了,车从我面前经过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你的……”
悲伤。
她没说出口,这是骆医生很忌讳提及到的事情。也许总是挂在嘴边是一种冒犯。
骆铭心低头看了她几秒,迎面有车经过,车灯从墙壁上横扫过来,把女孩的侧脸剪映出高低分明的轮廓,余光里瞟到相连的两个影子在脚下游移,骆铭心缓缓松开了手。
“骆医生是有女朋友吗?”锦鲤突然问道。
有还是没有?骆铭心竟然在想怎么回答。
这个女孩太古怪了,这种暧昧亲近的态度,否认的话像是一种变相的邀请吧——我单身,欢迎来撩?
锦鲤低头走路,自顾道:“骆医生的女朋友是很漂亮很优秀的吧……”她的话语倏地顿住,一抬头,竟然充满抱歉的道,“我有点事先走啦。骆医生,下次见。”
她挥挥手,小跑起来,一头及腰的黑长发铺满了整个后背。
·
锦鲤跑回片场的时候于鹿言正在对着手机参拜,她换了服装做了发型,有点羊毛卷的刘海下驾着黑框眼镜,锦鲤把她一扒拉,那手机上的锦鲤图就见了个正着。
锦鲤环顾了一下片场,问,“怎么了?还没开始拍?”
于鹿言指指不远处,坐在躺椅上的英俊青年,导演和副导一左一右围着他,在沟通着什么。
“我好像,惹到他了。”于鹿言丧气的收回目光,缩着肩膀,两只手绞着手机。
在工作人员的三请四接下,袁峰终于来到了片场,但出于因为对一个女六号犯错拖累自己的愤怒情绪下,他指着于鹿言大庭广众下第一句就是,“干脆修剪剧情不要心悦这个角色不行吗?她到底是有多重要,有必要为了她兴师动众?”
这是赤裸裸的牵连了——于鹿言成了出气孔。
也许他只是想抱怨几句,工作人员哄哄协调协调也就算了,毕竟还是来了现场……但那句话说出口的同时像一把刀悬在了于鹿言心上。
——心悦这个角色会被抹掉吗?
每秒于鹿言都在胆战心惊。
“不会的。”锦鲤只能安慰道。
下午四点,终于开拍了。戏份不重,一场咖啡店里面,一场咖啡店外面。
袁峰扮演的电影制作人个性毒舌冷漠,又有点独裁,工作上一向喜欢越权干预,甚至连选角这种事都抓在自己手中,可这样一个男主角,个性里又有随性和不按常理出牌的一面,比如,临时更改的试镜场地是——人来人往的咖啡厅。
于鹿言做为“都市绘”里的女六号在剧里几乎本色出演,要去试镜争取一个剧中剧的女二号,个性脱线又敏感,是个网上抛梗讲段子飞起现实里有点社交恐惧症但怀揣演员梦的十八线网红。
画面刚开始就是袁峰啃着炸鸡漫不经心的听着“心悦”的自我介绍,由于结巴了这个女孩察觉到大佬的不悦,想起自己直播时备受打赏的搞怪舞,突兀的亮了这么一出企图补足自我介绍。
可是镜头前,于鹿言刚抬臂要跳的时候一对上袁峰冰冷的视线动作就僵硬了,导演喊“咔”的时候袁峰更是不屑的冷瞟了她一眼。
重拍。
于鹿言尽量不去看袁峰的眼睛,但抬手间过分瑟缩,效果很不理想。
重拍……
又重拍。
于鹿言的焦虑密密麻麻,她站在打光板前几乎感觉自己每个毛细孔都在往外渗透焦虑,把自己的期待和梦想焦熔殆尽。
导演都怒了,“谁找的演员,不是说戏龄很长经验丰富吗?到底长不长眼睛……!”
片场燥气夹着叹气。
锦鲤秉持着“一日经纪人”的身份原则,上前陪着道歉,于鹿言眼角泪花闪闪,导演怒火冲天,锦鲤夹在中间左右安抚,虽然她并没有人情练达的圆融,可一开口就如沐春风的味道还是起了不少作用,导演大叫一声,“补妆,休息十分钟。”
于鹿言长舒一口气,补妆的时候一直拉着锦鲤的手不放。
期间端坐在卡座沙发上的袁峰投了个嘲眼过来,于鹿言心中一紧,刚放松的呼吸又被扼紧了。
锦鲤见状,说一句“别担心。”转而走向了袁峰。
“你好。”锦鲤向着袁峰一个九十度鞠躬,然后抬脸一个笑。
袁峰漫不经心瞅她一眼,见着是个难得的美女并没有出言驱赶,只是漠然的等着下文。
锦鲤伸出手,“我是鹿言的经纪人。很高兴鹿言可以和您这样的前辈合作……”她没多少彩虹屁好说,目的直接道,“我可以代鹿言和前辈握个手吗,多谢前辈指点包容我们鹿言。”
袁峰丈二的看着她的笑脸,明明冲顶的恼火却一时发不出来,反而慢慢放下了轻慢的二郎腿。
“可以有这个荣幸吗?”锦鲤晃了晃手,素白的指尖往前一步。
两人目光交接。
五秒后,袁峰鬼使神差的将手伸了过去,虽然脸色依旧很臭也没有起身,但是在发觉对方握住手没有松开之后他突然愣住了,耸立的剑眉也逐渐以一种柔和的姿态放平下来。他清晰的感觉到了有什么力量在不知不觉的从他的胸腔中抽走了什么——那些烦闷、不爽、倨傲。
他记得原本的行程安排今天该是自己难得的休假,他早就和秘密女友预约好今天度过一个隐秘的约会。可昨天被通知因为换掉一个区区的女六号而让自己的唯一的一天假期泡了汤……重点是女友一大早不依不饶因为这个和他吵,他烦心得一整天都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无理取闹又蠢得要死的雌性动物。
……
干净了!锦鲤沉重异常的收回手,脸上的笑容也维持不住了,她冷淡的对袁峰点点头,“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