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好紧张，锦鲤大大，这是我第一次独立进组，我……大概已经被经纪公司放弃了，这可能真的是我的最后一个角色！”
“完了，都说导演很凶，我要是演得不好拖累进度，会被骂死的吧，不，会被再换掉的吧！”
“锦鲤大大，保佑我，保佑我拍摄顺利。”
“我知道我可能不是一个当演员的好苗子，也许我根本就天生不适合干这一行。可我真的真的很喜欢演戏，锦鲤大大，能不能保佑我今天一整天不要紧张。”
“不行，我现在就已经很紧张很害怕了……保佑我保佑我。”
——锦鲤整个不算长的梦里都是絮絮叨叨在角落画圈圈的于鹿言。
被这念经一般的反复祷告吵醒时，才不过凌晨六点，她穿着于鹿言的睡衣下楼，果然看见于鹿言正对着那整面画着锦鲤画像的墙面壁，思过、砸头、默念，反复整理情绪又焦躁得跳起脚来。
锦鲤伸出手，刚想拍拍她肩膀，却见她身上浮动的“灰尘”突然爆炸一般的衍生出了成倍的量——
“就算只是个戏份不多的小角色，我也不一定能做到吧？！”
于鹿言头抵着墙，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整个人演活了一个大写的“丧”。
就在昨天，她答应都市绘剧组后，经纪人罗姐转而勒令让她反悔去琼林剧组，于鹿言跟这个手上艺人七八个的罗姐从未沟通融洽过，来不及想对方是出于什么心态让她去琼林，但她自己本着诚信守信的原则，没有同意。于是遭来罗姐好几个电话的臭骂，最终还被下了通牒——公司人力资源是很紧张的，像于鹿言这种没有实力没有气运又不听话的小艺人，就自己跑剧组吧。
没有任何工作人员协同，于鹿言成了公司明明白白的一颗弃子。而今天，就是这个弃子，最后一个可能的……上镜机会。
锦鲤不忍心，手搭在她肩膀上，心念一动，那些激增的“灰尘”顺着手臂悄然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保佑你。”锦鲤轻声道。感受这些转移过来的情绪，才再一次了解到，“灰尘”所代表的，除了悲伤，也是疲惫，也是紧张焦虑，或者也有恐惧，这种人类层出不穷的负面情绪。
她像一个蓄水的罐子，悄无声息的收拢着他人神经元上起伏的悲伤和躁动。
于鹿言听到声音，转头时眉目中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你起来了。我吵到你了？”
“没有。你几点去剧组？”
“九点。我……”
一提到剧组她的神情就又开始忧虑起来，偶尔会有握合指节这种小动作。以锦鲤的视角看过去，原本被清扫干净的“灰尘”又点点的冒出来了。
于鹿言简直是个压力制造机。
“打住。”锦鲤一把握住她冰冷的手，“为什么这么紧张，你都从业七年了。”
“可我……表现越来越差啊。”于鹿言深深叹了口气，脑袋耷拉下去。
一个出道女一号，混了七年混成跑龙套的女演员，难得有个进组机会，怎么能不紧张？
锦鲤：“你第一次演戏的时候，紧张吗？”
于鹿言想了想，“第一次的时候……”那是一个投资规模不算大的电影，是个校园文艺片，但女主角对于一个17岁没有经演戏验的小女孩来说简直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王冠，“好像也很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对剧组的一切充满好奇，没完没了的跟前辈讨教，希望自己每天都能进步……”
锦鲤略感安慰，又听她苦笑一声，“拍得是挺顺的。但最后也没播，网上连片段都找不到……”
锦鲤：“……”
于鹿言回忆完更焦虑了。
锦鲤一把扶住她双肩，大声道，“别想了别想了，不管能不能播，就用你最大的努力去演啊。”
“可我现在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紧张？”
“你……”锦鲤挠挠头，道，“要不，我陪你去？”
·
“我就是你的一日经纪人。”
锦鲤再一次握着于鹿言的手，轻拍了两下。负面情绪再一次被一扫而空的于鹿言终于鼓起勇气，一把拉开车门走下去。
两人来的是川阳市的一个商场，今天的取景地。大老远就能看到广场上攒动的人群在围观一个被隔离的几个棚子，大量的机械设备和忙中有序的工作人员，构景出熟悉的剧组的日常画面。
于鹿言脚步一滞的同时，锦鲤的手放在她的后腰上一推，两人对视一眼，终于果决的拨开了人群走进去了。
“我是于鹿言，饰演心悦的女演员。”
于鹿言戏龄不短，但没混成圈内熟脸，两人找了好几个工作人员，辗转几番最后才见到一个副导，副导是个扎着小辫的三十岁左右青年，看到于鹿言的表情不大感冒，把她安置在一个棚里说是先休息实则原地罚站，问一句背词了没就走了。
于鹿言颇有些尴尬，这就是没有经纪公司协调的坏处，缺乏圆润的沟通能力，事事亲力亲为，现场状况也一抹黑，跟一堆群演的待遇比没有好上多少。
于鹿言被人冷视，惯常有些情绪低落，一个人偷着紧张，像根被遗忘的钉子站在角落动也不动。反倒是第一次来剧组的锦鲤，见人三分笑，主动打招呼，热脸贴人冷屁股贴得高高兴兴，她找来两张椅子把于鹿言原地按下去坐好，一通耐心安慰不说，还哄了个场务姐姐过来聊天。
这真是个招人喜欢的锦鲤。
“你是新来的心悦？”
场务姐姐捧着锦鲤买来的咖啡，坐在于鹿言对面，锦鲤站在于鹿言背后，两只胳膊搭她肩上，一拍，于鹿言挤出一个笑，“嗯嗯，莎莎姐介绍的，昨天刚跟你们这边接洽完，今天就来了。”
场务姐姐上下一打量，笑了，“你比先头的那个心悦好看呀！”
于鹿言有些不好意思，“谢谢。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以为，急着补拍呢？”
“啊~袁峰早上低血糖晕倒了。虽然目前是补心悦的戏，不重，但没男主角配合不行啊。”
场务姐姐叹了口气，见怪不怪的说道，“正好给你留点时间熟悉熟悉角色，估摸着，还得好一会儿呢。袁峰吧，有点难搞不知道你听没听过，经常‘低血糖’。”
她这话的画外音于鹿言听明白了，不管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男主演肯定是对补拍的事来脾气了……
于鹿言下意思的回头看锦鲤，锦鲤一笑，又拍了拍她。
·
锦鲤叹了口气，语气十分于鹿言！
随着被她转移而来的负面情绪越来越多，她自己也开始有轻微的焦躁不安感了。于鹿言和剧组沟通其他细则和劳务合约时，锦鲤自己溜了出来。
不敢在片场随处溜达，但实在又很好奇，周围流动的情绪过分饱满激昂，因为男主角的缺席，现场的每一个辛勤奔忙的小蜜蜂都像被点了尾巴，扇着小翅膀到处乱飞，刮着一阵一阵不满、焦躁的旋风。
“咖啡店包场时间有限，这是事先沟通好的。”“商场那边在催收工时间。”“怎么确定时间？男主角都没来我怎么确定？”
……
锦鲤从中穿插而过，脖子上吊着个同大家一样的工作牌，却依然与周遭氛围格格不入，像一条误入了不同池塘的鱼，游走在人缝之间好奇顾盼。
突然，嘈杂的人群纷纷转头，有了一瞬的安静，锦鲤听到了引擎声疾驰的声音，顺着所有人燥热的视线一齐看过去，就见街道上突然蹿出来三辆豪华跑车，颜色鲜亮，整齐划一的顺着岔路口拐过来，一路招摇撞市的开到了人群流连最密集的商场附近，打头的敞篷车上年轻男人带着墨镜，减速进地下停车场的时候，故意嗟嘴做了声哨，把半路上避让车辆的小姑娘逗了个脸红。
锦鲤的目光全程被这路声色犬马的小队伍吸引，瞳仁里隐着疑惑，情不自禁的跟了上去。
地下停车场足有三层，环环绕绕，盘根错节，锦鲤不知道车群去了哪，迷惑的自顾在略显昏暗的地底走着。
·
“得了，你们撤吧。别跟这现了。”
秦三石靠在车身上，对着几个围过来的几个兄弟做了个“散了吧”的手势。
“秦哥，咱得给你去助助威啊，热闹场面没我们怎么行。”
“是啊，秦哥难得这周又想到了表白妙计，这回肯定十拿九稳，嫂子还不得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是大场面，咱们得帮着记录下来，列位都是见证，要说还是秦哥的罗曼史最可歌可泣，咱都比不了。”
“咱哥可是情种，痴心不改，独宠嫂子一人。”
男男女女恭维着哄笑，秦三石听得差不多了，端着架子继续挥手喊“撤”，“有你们什么事！等拿下纱粤这妞，再找你们庆功，赶紧走赶紧走。”
这几个都是川阳市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别开那些高学历、精英教育、贵族门庭镀金下的富二代，这是剩下的那批——挥金如土、不学无术、啃老泡妞的那一批，人民群众常规认定下的富二代。
秦三石是这个小圈子里最富的那一个，是“典型富二代”里非典型的一位富二代。
无他，酒池肉林的情场老手摸爬滚打到青年，最后却被一个强势骄傲跳芭蕾舞的美女捕获了心神，被怼着脸拒绝了三千遍，死性不改的扮演起了情圣。
而今天，他密谋包下了女神预购的电影场次，准备了鲜花礼物和各种式样的情话，要进行他自认为“惊喜”的第三千零一次求爱告白。
“那咱们架回来的添头怎么办，一时兴起带过来，哥你还没说送哪去呢。”
一个戴着鸭舌帽打扮颇有点嘻哈的小年轻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车厢。
秦三石把墨镜插到领口上，闻言一副才想来的表情，颇为不耐。秦三石对待心上人有多死缠烂打对待情敌就有多胡搅蛮缠，“找个没监控的地儿，全须全尾放下来就成。让他远远的，别老想着打你们嫂子的主意。”
众人各自应了一声，又调笑了几句，目送着秦三石进了电梯。
锦鲤听着不远处的哄笑声，神色有些懵懂。许久，她试探着弯下腰身，敲了敲身旁的黄色超跑后车厢，声音脆脆的，在小空间里，格外清朗，“骆医生，你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