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两座小屋
月将离2020-01-07 05:004,125

  “请先生在此处暂居。”

  冷烟雨让人推开一扇门,把萧郁引了进去:“家什简朴,委屈先生了,但周遭也算清净,不会有人打扰,衣食起居皆有照应,先生有何要求尽管吩咐,这两个婢子早中晚会各来一次,跟她们说就好。”

  两个戴着白面具的婢女朝萧郁稍稍欠身。

  冷烟雨换上了一副新面具,和原来的一个样。

  这便好似他的自信儒雅又随之罩在了脸上,拉直他的腰板,让他可以重新撑起人面兽心的皮囊,捡回了文质彬彬的斯文相儿,说话都和风细雨的。

  竟一点也看不出那挥着绫丝剑时的凌人杀气,或是面具被打碎后的落荒而逃。

  仿佛几日前在青岩山的那场冲突从没存在过,也仿佛萧郁只是他礼貌请来的一位客人。

  萧郁那天在马背上被打晕后,依然是从马背上醒来的,颠得想吐,难受醒了,好像也没晕多久。

  他眼睛被蒙住,手脚倒没受捆,在想摘下眼罩的时候,忽然被冷烟雨轻轻地压下了手。

  “先生若是听话,便不用遭罪。”冷烟雨当时说道。

  萧郁心气挺傲的,不想去北凉做狗,但也不愿受苦受难。

  他依然坚信自己应该在那个别有洞天的山洞里升天,死在其他地方都不能得道成仙。

  所以他现在还不能死,心里默念三百遍“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他当然也打不过冷烟雨和黑面具,瘦竿竿的身板被人轻轻一捏没准就会断气,何必以卵击石?

  萧郁自认最大的本事就是像模像样地扯淡忽悠,眼下只能先苟着,之后再靠这一张嘴皮子来迂回求生。

  他看不见,一路被人带着走,下马,上车,行船,被人喂水喂饭,几日之后来到这里——一座湖心小屋。

  前后不着地,四面环青山。

  山上绿树大多常青,有些小片的红枫林和叫不上名来的黄叶树林,倒映在湖面上,斑斓清新,两相成影。

  环境倒是不错,清幽,安静,鸟鸣为伴。

  屋里一应俱全,棉被,毛毯,水盆,炭盆,甚至还有新衣服。

  炭火早就融融地升了起来,把屋里烤得干燥舒适,即使是初冬的湖面,也能温暖如春。

  吃穿不愁,用度无忧,闲情雅致也别有风味。

  独独不能离开。

  说到底就是软禁。

  “老夫要在此处待多久?”萧郁站在屋子中心,一点没要坐的意思。

  “最多三日,”冷烟雨帮他撑开一扇窗,外面的冷气“呲溜”蹿了进来,炭炉被吹散两点火星子,“等车马备妥,即随在下北上。”

  “这是何地?”萧郁追问。

  冷烟雨回过身来,朝他稍一颔首:“时候不早,请先生歇息吧,晚饭稍后送来。”

  他嘴热心冷,径直走过萧郁面前,看也不看他一眼,带着两个面具婢女出了门,要走栈桥坐船离开。

  “慢。”萧郁忽然喊住他,揣着袖子冷缩缩地站在门口。

  一行人停了步,没转身。

  “双生女的事,你得保密,不得对外人透露一个字,不然休想让我为北凉出半分的力,”萧郁沉下脸,目光如锥似的钉在冷烟雨后脑,“这是条件。”

  冷烟雨微微仰了下头。

  萧郁冷声警告:“你若泄露此事,老夫是会知道的,我既可以为北凉布下致胜的军阵,也可以一招自毁三军,全看你的嘴严不严实。”

  老神棍虚张声势的时候从不气短,越老就越像那么回事。

  他得真把自己当成能够呼风唤雨招东风的卧龙,才能将一簧两舌说得成竹在胸而令人信服。

  此话一出,连他自己都信得真真的。

  他得护住姜见鱼,没有为什么,就因为他是归云寨人,而那丫头是归云寨的小大王。

  冷烟雨对他的警告没什么反应,不置一词,上船走了。

  小船两头尖尖,梭子一般裁开水面,漾出几缕涟漪,轻轻荡进如画的风景,随波向东又飘了五六里——来到另一座湖心小屋。

  段子初抱着手炉靠在窗边看书,见有人来了,眼神往外轻轻一瞥,没有理会,缓慢地翻过一页。

  她在小屋里的日子相当闲,尽管无人交谈,却能与书为伴,整个人都静了几层境界,几乎与周围的湖水融成一景,还有点享受这种难得的与世隔绝。

  主要是吃穿不愁。

  虽不再如当初那般急切,却也总是盼着自己能够出去,她不想真在这里待上一辈子。

  为了与白面具好好谈谈这事,她就得换种态度。

  段子初懂得看人识脸色,从而做出不同的应对。

  从前在宫里,有个待她很好的大姐姐,庶出长公主,生母生前曾是段修文寝宫里的婢子,难产走了,留下的这位长公主便因此被人冷嘲热讽、多番排挤,心也越来也脆,最后不堪人言,跳井死了,捞上来的时候,尸身爬满了蛆。

  贵为公主,竟也落得这般悲惨。

  段子初知道自己非养母妃亲生,身世堪疑,自那以后就努力守拙,让自己看起来尽量低调、不显眼,恨不得人们都忘了她,而不至受到尖嘴薄舌的针对,终于勉强活到及笄,封了公主。

  后来遇到沈玄,她确实为他的花言巧语动了心。

  可最终让她鼓起勇气逃出宫去的,还是她想摆脱宫里喘不过气的日子、和被人当作工具一般嫁去联姻的命运的决心。

  于是就这么头脑一热,跟着沈玄出来了。

  她出宫时什么都没带,连衣服都是沈玄不知从哪弄来的内官服,也根本没有要带首饰玉器出去换钱的意识,两手空空一抹黑。

  出来之后,她什么也不会,于生活一窍不通,东西南北分不清,自己在哪也不认得,反正离了沈玄就没法活下去。

  对沈玄,当然是喜欢的,不然也不会跟他出来。

  可相处之后,发现他到底还是市井草莽,空生了一副好皮囊、好嗓子,练就一身好武艺,会些词曲小调,懂得附庸风雅,最终也是做戏子的命,与一介公主的养尊处优格格不入。

  段子初为了他口中“后半生世外田园”的期许,放下身段,学着去适应、去顺从。

  沈玄也尽力满足她的要求,掏空自己本就紧巴巴的钱袋,还跟兄弟借钱,来给她买龙团茶、羔羊肉、精丝绢、绣锦衣、胭脂水粉,坠子首饰,以及那些他根本负担不起的东西。

  段子初不是吃不得苦,也不是被人宠爱娇惯养大的,她知道体谅,几次过后,看到沈玄疲累的脸色,就不再强求,可两人还是会时不时地为了鸡零狗碎的事情硌应一下。

  这么一下一下的,私奔的热情就一点一点被生活的寒气抽掉。

  段子初逐渐冷静下来,悄悄观察定风班,发现这个戏班好像不是正经营生,隐约有种自己上了贼船的感觉。

  可她也不敢问,毕竟班里那么多龙精虎猛的男人,光用眼神就能把她剥个精光,只有沈玄会护着她。

  所以她认准了沈玄,明白只有迎合他才能让自己周全。

  弄到后来,她也分不清对他到底是爱、是依赖还是将就,或许还有一点点的怕,怪复杂的,应该都有吧。

  可她对沈玄的好感,又因为沈从光的几句话而跌落了谷底。

  至于狗男人到底怎么想的,或许当面问都问不出真心,现在也不知死到那里去了。

  而在湖心小屋的日子让她忽然觉得……没有他,自己好像也能活。

  不过既然怀了他的骨肉,就要安安生生地活下去,这也是自己的孩子啊。

  眼下对于白面具,他的真面目虽然看不到,但凭几句话的反应,段子初就觉察出他软硬不吃,无论是苦苦哀求还是以死相逼,他都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

  那就不给他吃,扮高冷。

  小船轻轻碰上栈桥,不一会儿,门扉“吱呀”一声,有人来了。

  冷烟雨挟着一阵冷风进屋,在炭炉旁烘了会儿手,侧头看向背对他的“凌霜”,漠然开口:“‘凌霜’不是你的本名。”

  段子初心颤了一下,目光在书中的两个字上停留片刻,又平静地继续看了下去:“是么。”

  冷烟雨:“那晚,建安城外,你被沈从光挟持入林,林外来了大批官兵,我记得车旗,应是秦王府兵和宁阳公主亲卫,那位秦王殿下竟亲自跑到城外的小村庒,你觉得有谁会让他这样大动干戈?”

  段子初的背影没有动静,只是翻书到一半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秦王当时从那儿带走了一名女子,众目睽睽之下,给她披上自己的披风,还牵着她的手一同上车回府,是什么人能让他这般光明正大地宠溺?”

  段子初轻轻沉下一口气。

  冷烟雨朝她缓步踱去,边说:“实话告诉你,那晚我是去杀沈从光的,埋伏在在林中居然让我撞见那么一出,看了个来龙去脉,可就是没看到那女子的脸,不过她的身份倒是一目了然。

  “而沈从光是从那女子面前把你挟走的,那女子又是你什么人?为何她会那么在意你的命?你到底是谁?这些我之前都想不明白……”

  他站在段子初身后,修长的手指轻轻扶上她的肩,她身体紧紧绷着。

  “直到前些日子,我去了一个地方,见到一个人,想不到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冷烟雨轻轻一笑,“然后我就忽然明白了,你说呢?”

  他坐到竹榻对面,面具的眼孔中掠过一丝调笑:“宁阳公主,段子初。”

  段子初木着脸,竭力将躲闪的眼神镇定下来,稍扬了一下眉毛,轻飘飘地盯着书,心说知道就知道,而嘴上却说:“你认错人了,我叫凌霜。”

  她很清楚妹妹是替自己联姻,世上不能同时出现两个宁阳公主,不能给她和西蜀惹麻烦。

  冷烟雨并不意外她会否认,低声笑了笑,道了句“有意思”,离开了。

  段子初继续捧着书,再也看不进一个字,余光看着他的白袍上船飘远,没进了枯绿的山景,才扔下书,坐立不安起来。

  双生女的秘密被人猜破了。那白面具一定没安好心。

  这么些天来,段子初身闲心不闲,把定风班丝丝缕缕的脉络都重新捋了一遍。

  她只是性子柔弱内敛,人非但不傻,而且极其聪颖精明,想到沈从光那晚说过,沈玄把她骗出宫是个阴谋。

  所以当时怎么就信了沈玄那些花言巧语的鬼话?

  唉,头疼。

  自己一个深宫公主,默默无闻十八年,若说能涉及到什么大事的,恐怕也就只有一件事:联姻。

  联姻毁了,联盟砸了,谁最受益?北凉。

  所以沈从光的定风班是在为北凉人办事,这面具人既然是要去杀沈从光的,那也一定和北凉脱不了干系。

  他们若知道宁阳公主有替身,一定会煽风点火大肆宣扬,弄得天下鸡飞狗跳,直至齐蜀联盟分崩离析。

  段子初当时脑子一热撂挑子逃婚,在冲破宫墙与人私奔的兴奋劲儿过了之后,细细回想,心里也对父皇生出几分愧疚。

  可若要她回到那深不见底、会吃人的宫墙中、王府里,过着被人禁锢圈养的日子,她倒宁愿在外面漂泊,不想再做什么公主了。

  事已至此,任何弥补都嫌太晚。

  既然妹妹帮自己完成了宁阳公主的职责,段子初也不愿袖手旁观做闲人,觉得应该想办法去建安通知妹妹。

  虽然至今也不知妹妹叫什么,但她此刻很确定……

  自己必须离开这里,尽快。

继续阅读:第112章 围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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