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漂泊北上
月将离2020-01-31 05:004,645

  建安,秦王府。

  “公主归宁去了你不知道?”门口的守卫对段子初说。

  粗麻斗篷下的段子初闻言一愣,在面巾里轻轻叹了口气:想不到她竟去益都了,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她垂下眼帘,失了片刻的神,一时不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那守卫见她遮头挡脸行迹可疑,想细加盘问,可又想到自家公主平日里与三教九流多有来往,搞不好这又是个来投靠的朋友,不好怠慢。

  而面前女子的声音极柔软清脆,令人听之醒倦忘忧,不免心生亲近,守卫便走近两步打量她,耐心地问:“你有什么事?”

  段子初立刻皱眉退了一步,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肚子,慌忙问道:“那、那她何时回来?”

  守卫也说不清,但习俗是新妇要在婆家过年,便随意回道:“年前吧,听说已经在路上了。”

  管家常乐正巧在院中路过,听门外有人说话便出来看看。

  但见来人身形单薄,满身风霜,一副落魄乞子相儿,乍以为是个十几岁的讨饭少年。

  那沓了线的粗麻斗篷也许比身体还重,大山一样压在身上,下摆一定浸过水了,硬邦邦地垂着,淌过了水塘一样污脏,一双沾满泥尘的羊皮棉靴倒像是好货,可也指不定是从哪儿偷来的。

  年底了,上门讨钱的乞丐多了起来,知书达理的富贵人家一般不赶,多少都会给些铜钱,或是不要的物件、用的吃的。

  懂事的乞子绝不走正门,有碍观瞻,碍了别人家的眼,人家又怎么会给钱?

  这人看来是个不明白的,常乐不由皱了皱眉头。

  “什么人?”他有点不耐烦地问。

  “常管家,”守卫冲他微微欠身,“这位姑娘是来找公主的。”

  “姑娘?”常乐稍稍歪了下头,想从斗篷的帽兜下看清她的脸,“找公主何事?”

  “我……”

  段子初不敢露脸,慌忙一低头,厚重的帽兜压下来,把她脖子压得往下一梗,像是给常乐鞠了一躬,随即转身走了。

  没走几步就听到管家在跟守卫不满地吩咐:“像这样半天说不出话来的就赶紧打发了,要讨钱去后门,别挡在大门口,殿下和公主快回来了,叫他们看见多糙眼。”

  那守卫连连答应着。

  段子初把头埋得更低了,加快脚步走远。

  眼下已是腊月中旬,等妹妹回来最多还得有小半个月,自己怕是要在建安找个落脚地儿,只能漫无目的地游荡起来。

  她沿街走走停停,不敢离王府太远,对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面摊吞咽了一口。

  那是香喷喷的葱油面啊,小葱青翠,面条弹韧,再淋上津津亮亮的麻油,美味又果腹,可惜囊中羞涩。

  以前看不上,现在吃不起。

  她好饿。

  那日她从湖心小屋逃出,上了船,顺流漂了几里地,途经萧郁曾经呆过的小屋,那里门窗紧闭,里面想必空空如也。

  接着又往下漂,快到傍晚,终于遇到一座横架在水面上的长桥堤。

  老远看见桥上楼中两个人,黑斗篷白面具,段子初赶紧把死去婢女的面具往脸上一罩,紧张屏息地缓缓靠近。

  那长桥几乎贴着水面而建,两端从岸边伸出,桩子打进深深的湖底,中间相连处有个二层小楼,楼下瞧着像是一座吊桥,吊起桥面就可通船。

  段子初的小船漂到近前,桥楼上的二人朝下看来,对视一眼,不发一语,没有询问,也没有动作,就这么纹风不动地俯视着,把森然逼人白面具的毛骨悚然展现到极致,连风声都诡异得静止了。

  段子初心里缩成一团,浑然没了方才捅人时的决绝果断,她杀了他们的人,自己若是被抓,绝不会好活。

  她戴着面具仰着头,与那两张面具面面相觑,呼吸急促了片时,突然想到什么,连忙掏出从婢女身上摸下来的令牌,高高举起。

  接着又发现拿倒了,立刻翻转过来,冻僵的手指不听使唤,手忙脚乱差点摔了令牌,最后还是用两只手同时捏住的。

  虽然觉得她笨手笨脚,但楼上那两人见到令牌,就也没再怀疑,回屋操纵了一下机括,巨大的齿轮“咔咔”转动,连接着粗壮的铁锁链一节一节上升,慢慢将桥面吊起。

  小船就这么通过了。

  向东。

  段子初记得萧郁的话,建安在东边,万水东流,只要跟着水流就能到达。

  到了深夜,小船依然在这条破河上漂着,无风无浪无尽头,连两边的山景变都没变。

  她瑟瑟发抖地裹紧斗篷,打开行囊,摸索出一个硬得可以砸死人的馒头,可怜巴巴地咬上一口……

  牙都要掉了。

  她庆幸自己还带了一小包木炭和一个洗脸用的小铜盆,就是为了在船上取暖。

  冷寂的寒夜,漆黑如墨的河水好似吞噬人心的妖魔,哗哗卷着浪,让四周更显得死一般安静,连山里的兽鸟都不出来叫唤了。

  孤独飘零的人儿只盼着能被温暖的火光烤上一会儿,哪怕只是一撮小火苗。

  她顿时又有了期盼。

  可等她往小铜盆里丢进两块炭时,又忽然陷入束手无策的绝望中……

  没有火。

  火是怎么来的?

  不知道。

  她只知道屋里有油灯和蜡烛,从来不灭,一盏快用尽了,就去引燃下一盏,也总有人来帮她添油换烛。

  仔细回想,她记得沈玄曾经用过一种叫火折子的东西,一吹就能生火了。

  她没有。

  气得想哭。

  然后有气无力的踢歪了盆,最后在冻僵的寒冷中,混着眼泪与饥饿,睡着了,什么也听不见了。

  再醒来时,是被一阵高亢爽朗的报晓啼鸣给唤醒的——来自隔壁船上的鸡。

  小船不知不觉漂到了一处村庄,两边都是农田屋宅,来来往往的农夫妇人背着篓子,站在田边寒暄。

  鸡鸣狗吠,牛来羊往,孩童嬉闹,炊烟袅袅,旁边还有热热香香的烤芋头,放眼一切满是安宁祥和,无一不在暗示她可以上岸了。

  段子初趴在船边孕吐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不会将船靠岸,闷头焦急了半天,最后终于朝岸边喊了几下,头几次声音太小,没人理她,后来才终于有人注意到这个一筹莫展只会喊的姑娘。

  当场就有几个壮实的小伙子跑过来,叫她往岸边扔绳子。

  段子初哪有劲儿扔那么粗重的绳子,使尽吃奶气力一抛,绳子几乎是贴着船沿下水的,连岸边的边儿都没碰到。

  那些小伙子见她一个人,漂亮柔弱,保护欲顿生,殷勤地淌进冰冷刺骨的水里,一个哆嗦都不打,拉过绳子,三两下就把船给合力拖到了岸边。

  段子初下船时,脚下不稳崴进了稀烂的泥水里,一个歪身还被人揽了一把腰。

  她头皮都要炸了,弹弓似的弹开,脸上藏不住的厌恶,把那些热心肠的大小伙子给弄得愣住。

  她随即意识到自己失礼,赶忙道了个谢,警惕地站远点,又问怎么去建安。

  “建安啊,”一个黝黑的龅牙小伙笑了笑,“在北边,俺正要去,姑娘跟俺走吧,三天就能到,不要你钱。”

  他说着就想来拉人,旁边立马有个同伴不乐意了,挡下他说:“你去什么建安?你连我们村子都没出过,得了吧,没安好心。”

  “那你就安好心了吗?瞧你那饿吼吼的样儿,见着姑娘就往上扑,刚才谁第一个下水的。”

  几个男人碎言碎语地吵了起来,竟像是在讨论分赃一样地讨论这姑娘该跟谁。

  段子初赶紧把帽兜一罩,黏在一个牵孩子的大婶身边溜了,任他们怎么喊都不回头。

  那大婶算是个好心的,见她一个人流落,就给她指了条明路。

  “建安的确在北边,可俺也不知道怎么走,你要不上县城打听打听?”

  县城在村子北边十里地外,段子初沿着土路,蒙上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美脸,往额头抹上点灰,低着头,拿出在宫里闷不吭声的作风,使自己看起来毫不起眼,跟随进城摆摊的小贩,走到快中午才进城。

  又晃了半天,到处问人,终于摸到一家长生库,卖掉身上唯一值钱的毛领披风,也不知道自己其实被狠狠宰了价,只换到一些碎银。

  她用卖披风的钱买了几件便宜的厚衣和挡风的粗麻斗篷,找了一家还不错的客栈,终于抱上了炭火盆,吃上了像样的东西,睡了个舒舒服服的觉,并且美满地觉得自己一个人也能活。

  结果次日早上,发现钱全不见了。

  偷她钱的店伙计坚称毫不知情,再无理取闹就要把她送官,最后以她在屋里吐而弄脏了洗手盆为由,将她连人带包给赶了出去。

  段子初没办法,把一包破行囊翻出来,放到长生库让人挑拣,看他们要什么。

  那东家识货,一眼相中了面具人的令牌,纯铜镶金,分量不轻,心里小算盘已经拨了几串珠,可脸上又表现出鄙夷不屑的样子:“什么破牌子,怪模怪样的,这什么图案,脸吗?得,算你十两吧,不能再多了,不卖就拿走。”

  段子初做公主时的岁俸是一万两银子,她在宫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对钱没什么感觉,对物件的价值也不大关注,更没有讨价还价的意识,只要能有钱,就点了点头。

  十两碎银被称好了端过来,看着比卖披风的钱要多,她也没什么话说,拿了钱,道过谢,接着又向东家打听去建安的路。

  这个东家也许是因为坑了人而心有余愧,又见她孤身一人,去建安应该是要投奔亲戚,怪可怜的,就真心实意地帮了她一把,让她过几天跟着自己北上运钱的车队,还有镖行护送,倒也算安生。

  不过车队绕路去了好多城办事,耽误了大半个月。

  镖行头子是个热心又爽辣的大姐,看出段子初怀了孕,对她多有照应,给货车上铺了软垫,还把自己的伙食分给她吃。

  这车队北上是北上,就是不到建安,在距离建安几十里的一座小城中,段子初与他们道谢告别,大姐帮她找了辆顺路的牛车,又走了半日,终于抵达,也花光了最后的钱。

  这一路千难万险,对常在江湖行走之人不值一提,但对段子初简直就是脱胎换骨一般的经历。

  杀人出逃,蒙混过关,遭受调戏,长途颠簸,隐隐的腹痛总让她觉得孩子怕是要保不住了,而每当她坚持不住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像支撑到极限的弓,好像只要咬咬牙,便还能再撑开一点。

  她知道建安就在前面,只要到建安,找到妹妹就好了。

  可妹妹不在。

  那就再坚持一下,她年前总会回来的。

  想到这里,她已经默默地吸进最后一根面条。

  饥饿战胜了理智,让她只揣着两个铜板,却仍心怀坦荡地坐进面摊,鬼使神差地点了负担不起的面。

  她把面汤喝了个干净,吃掉黏在碗底的每一粒葱花,最后对着一个见底的空碗坐了很久。

  面摊店家长得尖酸刻薄,他手里忙着,眼睛还一下一下地瞄来:“姑娘吃完了,是再点呐还是付钱呐?”

  “我……”

  她抠索索地翻开几乎只有两片布的钱袋,假装往里掏着钱,动作极为缓慢,好不容易挤出一枚铜板,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生怕磕了碰了。

  接着又重复了一遍动作,准备以更慢的速度拿出第二枚。

  等这第二枚也拿出来后,钱袋就底朝天了,段子初也不知该怎么办,八成想跑。

  店家看得的眼睛都要掉出来,并且立刻意识到她想吃白食,一把撂下锅勺,撸起袖子要过来理论。

  紧接着,一吊钱被扔了过来。

  “一碗羊肉面,肉要大。”一个男人干脆利落地说,又朝段子初的方向挑了下大拇指,“她的钱我出,再加两张饼。”

  此人浓眉大眼,个不高,模样还算俊朗有型,留着不修边幅的胡茬,头发松松散散,衣服也穿得拖里拖沓,让人觉得他邋遢。

  他说话的口音很奇怪,粗声粗气又一板一眼的,非齐非蜀,也许是异邦人,但看模样倒没什么不同。

  而只要给得出钱来,店家绝不挑三拣四,高喊一声“好嘞您先找地儿坐”,就掉头忙去了。

  段子初埋着头不说话,她没想到会有陌生人突然冒出来帮自己,那人还带着一股几十年不洗澡的感人气味坐到她对面。

  她不由屏了两三息,把头低得更低,小声道了句:“多谢公子相助。”

  那人突然趴着桌子凑近,盯着段子初堪堪可见的额头和眉心,爽然道:“果然是你啊,凌姑娘。”

  凌姑娘?是指凌霜么?

  段子初奇怪地抬眼向上瞄了瞄,一见那人的脸,好像认得,眉头蹙得更紧了。

  “不记得了?”那人咧嘴一笑,大喇喇地抬起一条腿踩着凳子,“定风班啊,我是浅井。”

  浅井剑一。

  段子初记得,是那个会幻术的扶桑人。

继续阅读:第136章 浅井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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