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暮在旁边的包裹里翻找甘草药,一会儿要出去给姜见鱼做解酒的汤。
曹二文看了眼他的背影,对着姜见鱼欲言又止,然后改口说道:“除了定风班的消息,我的人还传来信,说蜀皇也暗中派人在西蜀境内全面寻找你姐姐。”
姜见鱼依然浑身散了架一般地趴在桌边,慢吞吞地转来头,冷笑一声:“那老家伙也算有良心,我还以为他不要我姐了呢。
“要真是那样,等他在阴曹地府见到我娘,身上就算长了一万条筋都不够她抽的,然后呢?他那里有什么进展吗?”
曹二文脸朝着姜见鱼,眼睛斜瞄了萧暮一眼:“蜀皇派出去的都是死士,如果任务失败必将以死谢罪,若是连这样的人都找不到段子初,那只有一种可能。”
姜见鱼“嗯”了声,等他继续说。
“如果我是把你姐带走的人,不想被死士发现就一定不会留在西蜀,也许会向北渡过淮水、或向南到达南疆,再或是……”他叩了叩桌面,“向东,来到东齐。”
他一语落罢,屋内突然安静下来。
姜见鱼眨了眨眼睛,撑着桌子坐正。
秋月和冬阳凑了过来,连萧暮也停下手,抓着一包药草转过身。
四个人八只眼睛全都落到曹二文身上,他摆了摆手:“我只是猜测,不要先入为主了,毕竟天下之大,容身之处多如繁星。”
“还有一种可能,”姜见鱼乍然想到,“青岩山。”
曹二文点了点头:“这个我已经想过了,寨子里有人盯着,巡山时会注意的,我让他们留心是否看到与你样貌雷同的女子,如果有,三娘那边肯定会传信给我,目前暂未收到。”
姜见鱼叹了口气:“满天下乱找,也许我姐就离咱们不远,没准就在那门外呢。”
她笑着指了指门口,曹二文借机打岔:“诶,萧暮啊,公主的无尘汤快些做吧,我看她头晕得眼神都打飘了。”
萧暮微笑道:“好。”
姜见鱼一头栽下,脑门“嗵”地砸落,差点要把桌面砸出一个坑。
萧暮心疼地看看她,被曹二文再三催促,才磨磨蹭蹭出了门。
又过了一小会儿,曹二文就开始为姜见鱼操起老父亲的心,与她一同趴在桌边,侧着头小声问:“你昨天晚上到底去哪儿了?和他出去喝酒了?”
“别说了,”姜见鱼额头蹭在桌子上,闭眼摇摇头,懊悔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调笑,“一失足成千古恨,都怪自己太放纵,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曹二文满脸“辛苦养的小白菜被野猪给拱了”的震惊:“你和他圆房了?”
姜见鱼气得笑出来:“什么啊,没有啦,只是一起喝了些酒,他把我背回来,仅此而已。”
“那之前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咱们不是计划好的么?你到城里玩玩逛逛,但在接头点收到密信后就应该立刻回府,怎么会沦落到跟他一起喝酒的地步?”
姜见鱼无奈地托起下巴,脑门顶着一个大红印,耸了耸肩:“他死缠烂打粘着我啊,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
曹二文:“昨晚街上人挤人,以你的本事想要甩掉他是轻而易举的事,又怎么会被他粘到后半夜,除非……”他顿了顿,神情复杂,“是你想和他在一起。”
姜见鱼:“……”
她眼里掠过几分惊讶,有点困惑地颤了下睫毛,一直缠绕在心头的疑虑好似得到了几分解释。
一边在嘴上厌烦着那家伙,又一边等着他来招惹自己的矛盾心情,加之今早在被窝里差点走火入魔的心跳……
原来……是想要和他在一起么?
“说什么傻话,”姜见鱼翻了曹二文一眼,“我迟早要离开的,跟他在一起个铲铲,二舅你个大老爷们才不会懂哩。”
“我是不太懂,”曹二文腼腆地笑了笑,“可你二舅我记性不差,你脸上的这副神情和推脱时的语气,跟你母亲当年遇到蜀皇时如出一辙,完全是一脉相承,我不会认错。”
姜见鱼彻底哑了舌,转头看向窗外,不想理他。
……
……
昨晚的路边小酒摊。
姜见鱼和越无疆两个人凭一己之力,在深更半夜过了三更之后,把小酒摊吃了个底朝天,吃到店家几乎给两人跪下求他们放自己回家休息。
越无疆好像怎么都不会醉,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的坏笑,眼睁睁地看着姜见鱼一杯一杯地堕落下去,觉得找到了什么新奇的乐趣。
这姑娘喝多了会唱歌。
五音不全还撕心裂肺,难听得就像猫爪挠在心上。
她平日里听别人弹琴唱曲点评得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开口就原形毕露,惊天动地一个“惨”字。
连铺兵都从大老远赶过来要求她立刻闭嘴,不然就要把两个人都抓起来。
然后越无疆给他们看了一块令牌,闭嘴的便是那些铺兵。
他们不仅闭嘴,还接连行了几个深礼,接着一溜烟走开了。
之后就再也没人来管这个疯子。
越无疆这是“滥用权力”、“纵虎作恶”,由着姜见鱼放声乱叫,折磨了整条街三四首曲子的时间,沿街百姓“苦不堪言”、“敢怒而不敢言”。
最后她终于累了,唱不动了,就把酒当水喝,嗷呜嗷呜往嗓子里猛泼,酒花四溅,粗犷豪放。
她怕是土匪转世。越无疆想。
几缕晶莹的酒线顺着她的嘴边流到下巴,又呲溜滑进她脖间,最后没入领口。
越无疆聚精会神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那股子专注劲儿比他读书习武还要认真。
姜见鱼一碗酒畅快下肚,打了个满足的小酒嗝,几绺发丝连着红头绳黏在脸上,她全然不觉,醉眼惺忪地还要再来一碗。
越无疆轻笑一声,探身过去帮她勾了勾头发,手指轻轻从她脸庞挑过,指尖离开时,带落了红头绳。
那红绳系了大半夜,本就有些松了,被他这样一带,就顺势散开,一端缠在他指间,另一端随着姜见鱼的长发如瀑般披落。
两人同时一愣,你看我,我看你,巴拉巴拉眨着眼睛。
“你干什么?”姜见鱼蹙眉问道,歪头甩了下头发,“趁我喝醉,见色起意么?”
她真是喝大了,要是没醉的情况下被他给摸了脸,才不会废一个字的话,这会儿估计已经往他脸上抡了两拳。
“我……”
越无疆百口难辩,见色起意是真的。
但没想到会把她辫子给扯散。
他手一直举在她脸旁,进退不定。
这种笨手笨脚……总觉得有点狡猾。
“你喜欢我……”姜见鱼醉眯眯地笑了笑。
越无疆喉头微动。
她说完后半句:“……的头绳?”
“……”他二指夹住绳子,往回收了两寸,“不是,我……”
姜见鱼一把抓住他右手,用力掐着他的掌骨,把他掐得五官纠结到变形。
她掐起来很大力,却神情温柔地摸摸他手背,不可理喻地吹了吹,像是在心疼上面的青筋,又陡然脸色一变,变得豪迈万端,吼道:
“别娘们,我们都爽快点,你要真喜欢这根头绳,那我大方地就送给你,男人么,喜欢头绳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越无疆被她整得行将崩溃,今晚也不知已经疯了几次,实在想把脸皮给削下来揣进兜里藏好。
小酒摊老板埋头擦着锅,闻声朝这儿看来。
活了这么多年,喝醉的奇葩见过不少,送男人头绳还是头一回。
随即,她不容越无疆做出任何反应,强行拽过他手,把红头绳往他腕上缠了四五圈,然后打了个很紧的死结。
一边还疯疯癫癫地说道:“你用玉镯箍住我,我就用头绳缠死你!休想跑掉!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哼!”
越无疆: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宁阳。
这疯言疯语倒挺合他的心意,只是绳子勒得很紧,已经勒出了几道红印。
他伸进一根食指把红绳松了松,又被她抓着手严正警告了一句:“不许拿。”
越无疆笑着点头答应:“你不让拿,我就不拿。”
姜见鱼满意地勾了勾他的下巴,鼻尖凑近了几寸:“乖,叫我一声大王。”
“嗯?”
“叫,大王。”
“……”
越无疆忽然想到许多年前曾在山里偶遇、只见一面就特别喜欢、还曾要自己叫她“大王”的小女孩。
“为什么?”他问道,“为什么要这样说?你怎么知道的?‘大王’在你们西蜀有什么含义吗?”
姜见鱼眉头一皱,双手捧过他的脸,把他的嘴角揉得扬了起来:“婆婆妈妈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让你叫你就叫。”
越无疆张了张口:“大……王。”
“很好。”
姜见鱼双手用力拍拍他脸,“啪啪”两声,清脆爽辣,在他脸上一左一右留下两个红通通的巴掌印。
越无疆保持微笑,心里哭道:为什么打我……
……
……
今日,密室。
越无疆抚着右腕上的红头绳,不露齿地笑了笑。
一个黑衣人来到身后,欠身道:“主人,万百戏来了,说有要事相禀。”
“万百戏?”越无疆立刻收起笑容,放下袖口背起手,“让他进来。”
随后,万百戏被人领了进来,朝他施了一礼:“鄙人参见殿下。”
“何事?”
“回禀殿下,是关于昨日陶益被杀一案,当时那条街上所有巡游的花车所属的青楼和戏班都受到了大理寺的询问,鄙店的琼华班也在其中。
“他们今早来问了些情况就走了,不过昨日有一事,鄙人觉得奇怪,尚未向大理寺说明,鄙人既为殿下办事,那自然是先来告知殿下,再按殿下的意思办。”
越无疆:“说。”
万百戏上前一步,躬身说了起来:“琼华班的招牌名优是个叫袭风的,此人在昨日巡游时……”
他将昨天黄烟骤起时,袭风本人其实不在花车上唱戏而由另一个身形外貌类似的师弟来代替表演这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万百戏:“尽管那替身竭力模仿了,但袭风的腔调和动作中有一些非常细微的特点,若是没有过深的戏曲功力,普通人基本是瞧不出的,而鄙人确定当时那人不是袭风,真正的袭风……可能不在花车上。”
越无疆问:“这个袭风,可是宁阳先前打赏千金的那个?”
“正是。”
他沉默了一会儿,抬了下手:“此事勿要让第三人知晓,其余的,静观其变。”
“遵命。”
待万百戏走后,越无疆坐在桌前沉思了一会儿,随即朝旁人吩咐:“笔墨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