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背身而逃,拔腿狂奔,人群像推浪一样地朝外涌去,慌乱之中跌跌撞撞,转眼就倒了好几片,人踩人,脚踩背,场面蓦然乱成了灾难。
大象在一小圈空地里左突右冲,掀起一片尘土。
象脚几起几落,伴着人的惨叫和不祥的肉骨碎裂声,少顷便有数人丢了性命,无骨似的地躺在路边。
在场的几个铺兵立刻提棍拨开人流,逆势而上驱赶大象,又派出一个腿快的去喊援兵。
南疆人急得团团转,拿出鞭子对着它又厚又糙的象皮就是一顿狂抽:“畜生!停下!”
一个铺兵头子当即冲他大喝:“喂!别激它——”
喊话未落,那大象已经冲至他眼前,看似温润光滑的象牙此时成了最锋利凶残的武器,生生捅穿铺兵的肚子,血溅当场,大象猛一甩头将他连肠挂肚地扔了出去,从天而降又压倒一片。
从烟火乍响到眼下不过短短几个弹指的时间,人群还没从惊惶摔倒中挣扎出来,而大象撒起野来无边无度,接连蹭倒一溜的摊铺,许多人被压在棚子下面哭喊震天。
失控的大象顶着一红一白一对象牙,低头甩着鼻子,四足纷乱地踢踏着,进退犹豫不决,撞完铺子不知下一个该虐谁,竟找来个路边的尸体当球踢。
几步外的地上正坐了一个嚎啕大哭的小男孩,对着大象脚下滚成一团的“球”喊“爹”。
大象猛然注意到他,转来头,一甩脑袋,朝孩子抡去力大无穷的象鼻——
乍时,一道迅疾如雷的身影从旁飞掠而过,滚地一翻,将男孩从象鼻的攻击下稳稳救出,又抱着他跑开两步,把他送到了一个大婶身边,短促地嘱咐一声:“快走。”
众人方才看清此人竟是一女子,她话不多说,转身朝街对面挥了下手:“二舅,八郎!疏散百姓!”
那两人立刻应声,随即分头行动起来,协助铺兵疏导人群,把跌伤的和软了腿走不动道的人给强拽起来背到安全地带。
黑八郎一手拎着孩子,一肩扛起老人,三两步将他们送到了通畅的地方。
援兵很快赶至,推来拒马在四面八方布置起来,对准大象发射弩失,“咻咻”几箭扎进象皮。
那巨大的畜生嘶鸣一声,闷头闷脑地冲上去惯火,面鼻直顶在尖锐的锥头上,挨了一脸的痛。
四周的拒马逐渐缩小包围圈,包饺子一样把大象围在中间。
弩失齐发,箭如雨下,瞬间就将大象扎成了刺猬,殷红的血液从密集的伤口中汩汩流下,粘稠地落在地上,灰黑色的粗糙象皮转而变得油光锃亮。
愤怒了半条街的庞然大物终于没了力气,前腿一软跪在地上,接着轰然倒下。
惊魂未定的人群叹出阵阵唏嘘和悲痛的哭丧,有些人失去了家人,或是正在失去。
曹二文在混乱渐渐平息之时,转身要去找姜见鱼,却突然被一只猴子骑上了头。
就是刚才那只看起来乖乖巧巧、会作揖讨赏的猴子。
它现在龇牙咧嘴、兽性大发,爆开一口黄斑斑的尖牙,用极致丑恶的嘴脸来撕扯曹二文的头发和脸。
他怒吼一嗓子,一把掐住它的尾巴猛力扯开。
那猴子也不吃素的,硬是要在被丢出去之前往他脸上挠去一爪,另一爪还死死揪住他不多的头发。
这猴子有它的坚持,即使自己被甩出去,也要拼命揪掉人的一撮头发。
曹二文头皮叫它给扯得生疼,更心疼自己的头发。
他发自心底狂吼着“龟儿泼皮我日你仙人板板”,一人一猴在撕心裂肺的挣扎中总算分离。
贼猴子撞上一堵墙,哼唧了声滚到地上,沿着墙根一溜烟跑没了影。
接踵而至的是黑八郎略带惊慌的脸,他一头杵到怒气未消的曹二文面前,捂着胖脸低呼道:“公主不见了!”
而现场同时不见的,还有驯象的南疆人和他的同伴。
……
……
南城门外,越无疆的马车刚刚走出半里地,清楚地听见在一响烟火爆炸声后,紧接着又传来一声震撼且怪异的喷鸣,像是野兽被惊扰了的怒吼。
他从没听过那种声音,也想象不出能发出那样骇人叫声的会是什么东西,一时好奇,就问了车夫。
“回禀殿下,那个应该是象,小人和犬子昨晚在街上还看见过哩,当时它也叫了一声,却没这么响,这会儿应该是在城南卖艺吧。”
越无疆想到姜见鱼也说过要去城南看象,他闭目听了一耳,那大象连叫数声,其中的惊恐和紊乱之感令人忐忑,隐约还能听见人群骚乱的喊叫。
他不安地睁开眼睛,朝前面说:“掉头,去看象。”
“这……”车夫有点犯难,伸着脖子看看前后的马车,“殿下,此行还有其他大人……”
越无疆冷声道:“让他们等。”
……
……
沈玄扛着一个并不太重的麻袋,抄近路来到距离路口不远的一处废弃荒屋。
院子里荒草丛生,门窗年久失修,无人会来。
他在院门外停下,左右戒备了几眼,轻轻推开门,一个闪身跨了进去,几步来到屋内。
“怎么才回来?”杨启劈头盖脸地问道,语气颇为急切,同时伸手帮他接过麻袋,“兵分两路撤离,你在路上遇到麻烦了?”
“我又不是你,”沈玄冷声回他,一刀划开麻袋口的绳子,“我背了个人的。”
麻绳簌簌落下,他扒开麻袋口,露出一个昏睡的少女。
少女的面容姣好可人,眉宇间又透着几分犀利的英朗之气,脖子上有一道红印——是被一掌劈晕的。
杨启盯着女孩的脸,脑子空白了片刻,又低低地“啊”了声,忍不住伸手去摸:“真像她,简直分不出来。”
沈玄厌烦地一掌挡开他的手:“你还是想想你的大象吧,这会儿应该已经被宰了,象牙没准都做成了雕器。”
杨启眼神黯淡了一下:“养了五六年的畜生,总还是有点感情的,算了,舍不得鞋子套不着狼,她这颗人头能抵上几个象群的,快砍吧,等拿到了钱,还用得着驭兽卖艺么?我就去养群老虎,弄个虎山——”
“行了,”沈玄一口打断道,“那个什么魏王的府邸是离这最近的吧?路都摸清了么?”
屋里还有另外三人,是从村子里调来的兄弟,此时一人上前说:“都摸清了,拐几个弯就到,眼下只等着把无头尸扔进去嫁祸了。”
“好。”沈玄点点头,神情复杂地看着这张与段子初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
仿佛眼前就是那个枕边人,而自己将要亲手割下她的头。
他闭眼摇了摇头,心道:怕什么,又不是同一个人。
“拿刀来。”
旁边三个面面相觑:“就这么砍么?不从袋子里拖出来?”
“拖出来做什么?”沈玄责备道,“一会还要送去别处,省的再把尸首装回袋里,血淋淋怪麻烦的,别废话,官兵应该已经开始搜查南疆人了,不多时便会搜到这里,把刀给我。”
杨启解开小辫子,脱掉南疆风格的袍子,换上一身纯中原的衣服,敞着前襟走来,冲麻袋指了指:
“大哥,这里隐蔽,官兵应该不会这么快,这宁阳反正马上就要死了,不如拿来犒劳哥几个,我损失了一头大象,猴子也不知上哪儿去了,除了钱,总得要额外补偿一下吧。”
另三人色心早生,见他带了头,立刻附和起来:“是啊,大哥,她反正也是一死,哥几个很久没开荤了,班里也就你一人有女人,兄弟们看得眼馋啊。”
沈玄鄙夷地轻出一口气:“你们几个没出息的,要是敢打霜儿的念头,我剁了你们的蛋!”
几人连连赔笑:“不敢不敢,大哥的女人我们怎么敢碰,就用面前这个解解馋吧。”
沈玄怕这几个莽夫对段子初攒着劲,要是打起来,他们一起上阵,自己势单力薄,未必能挡下,倒不如现在给他们满足一下念头。
“那快点。”他丢下麻袋,转身走去磨刀。
“嘿嘿嘿,那可不一定。”
几人又贼又色地朝麻袋中的少女围了过去,窸窸窣窣地开始松腰带。
沈玄不想去看,拎了刀走远些,对着磨刀石,“哗”地刚划了一下 ,便听得身后连续响起三声奇怪的“噗呲”,似是有东西喷溅而出,稀里哗啦地落在地上。
他停下手,冷哼一声又继续磨刀,讥讽道:“嚯,这么快啊,身体不行吧?回去的时候给你们买韭菜炖个腰子。”
接着又是一些沉闷的碰撞和衣物的摩擦声,然后半晌没了动静,静得格外出奇,沈玄正自纳闷,只听杨启抖抖霍霍地喊了声:“大、大哥……”
他心神一紧,立刻提刀旋身而起,却见杨启赤膊跪着,冷汗淌了一地。
而那个上一眼还倒在袋子里昏迷的少女此刻正从背后掐着杨启的脖子,狠力踩住他的膝窝让他站不起身。
又用一把不知从哪来的细匕首抵在他颈边,已经刺出了血印。
看似纤巧柔弱的少女竟把高出一个头的南疆汉子给制得死死的。
“你……”
沈玄握紧刀柄,迅速看了眼地上的兄弟。
那三人支楞八叉地歪着,四肢抽搐几下就背了过去,颈侧赫然一道放着血的口子,虽然短小,却极深,更像是刺入的。
一刀断脉,连声音都没出就让人毙命,那下手之人必定是又快又狠。
三个人的颈血很快流满一地,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往少女和杨启脚边蔓延过去。
她不看也不躲,任由大滩的血迹没过她的鞋底,脸上还沾着血,神色镇定得让人背后发凉。
姜见鱼眼中掠过森冷的寒光:“你们到底什么人?段子初在哪?”
沈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