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见鱼浑身疲累地醒来时,太阳已经移到了屋子西边。
她睡眼朦胧地在被窝里缩成一团,迷迷糊糊揉眼睛,昏天黑地的一大觉让她短暂地忘记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稍加回想,事情才慢慢地显现出来。
她觉得那一幕幕恍若隔世,仿佛是很久之前的记忆,甚至怀疑自己是真的看到了姐姐段子初么?
她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安不安全、又或是流落到哪里去受苦了。
想到此处,姜见鱼翻了个身,人棍一样笔直地平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床架,心说二舅今天应该重新带了人去搜索林子,但愿能有线索。
哦,还有越无疆那家伙,今天好像是要……
“什么时候了?”她猛然惊起,掀开被子冲下去穿衣服,往外间责问了一句,“怎么不叫我?”
秋月满脸纳闷地进来:“是公主睡前说的,不让叫啊。”
“我不让叫你就不叫啊?出去玩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听我话。”她匆匆罩了件袍子,坐到镜前,从镜子里看向郁闷的秋月,“他人呢?”
“谁?”秋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忙活给愣住了,一时有点无措。
平日叫姜见鱼起床都像鏖战,跟她冲锋迂回还要使计离间,今日让她好好睡个懒觉,反倒自个儿蹦跶起来,没人掀她被子还不开心了。
“还能是谁?”姜见鱼挑眉抿着口脂,吧了下嘴唇,“越无疆啊。”
秋月过来给她梳头,边道:“殿下一早上朝去了,之后差人回来说直接去往青州办差,就没再回府。”
姜见鱼蹙起眉头,眼巴巴地望着镜子:“他都已经走了?”
秋月点点头,看了眼窗外金黄色的夕阳光:“走了大半天了。”
她心感一阵失落,低头垮下肩,朝后面摆了摆手:“不要梳了,我回去睡了……”
接着趿拉着鞋子从秋月手里溜走,垂头丧气地游荡到床前,面朝下,一头栽回了软蓬蓬的被子里,打了个滚,把自己卷起来。
“诶?”
秋月被主子急急忙忙召来,又被她悻悻然地挥之即去,糊里糊涂地盯着姜见鱼,忽然发现了一丝隐蔽的气息。
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相思的味道……
秋月轻步靠近她,憋住脸上的八卦之笑,小心翼翼地问:“公主……是在为未能与殿下见上一面而烦恼?”
“才不是。”姜见鱼蒙头哼唧两声,小腿蹬了一下,“见他个铲铲。”
却又在被子里偷扬嘴角,紧紧抱住让他放进过胸口的一对匕首,红鞘上仿佛还留着淡淡的甘松香,她闻了又闻舍不得松开。
姜见鱼已经连自己都骗不过了。
而她对感情矢口否认的决绝,在明眼人眼里看起来就是个孩子气的笑话。
秋月知道再怎么问都只会换来她死皮赖脸的顽强狡辩,就不再逼问她,转而说了些正事:
“方才二舅回来,说昨晚的林子里来了好些衙门的人,有村民一早进林打鸟发现老头的尸首便告了官,里面被踩得乱七八糟,什么有用的踪迹也查不到了。
“官府后来把尸首送去大理寺,二舅便去指认他就是绑架了公主的人,那边正在核查身份,估计不久就会有结果,二舅的人也在处处留心,一有消息就会报来的。”
姜见鱼飘飘悠悠的小春心终于落了回来,从被窝里露出半个脑袋,轻点一下头:“查出那些人的身份,大理寺总归是比我们有办法的,现在我只担心一件事……我姐到底在哪?
“她应该是被人带走了,先不管老龟孙是怎么死的,若我姐只有一个人的话,肯定会跑去附近的村子求救,甚至会想办法到建安城来找我,而现在一天过去,二舅的人还是没有任何发现,那只能说明她被人带去了什么地方。
“还有那个驭兽的班子,有个驯象养猴的南疆人,应该就是萧暮说的定风班,你对他们有印象吗?当初在益都蜀皇宫表演的时候。”
秋月仔细回想了一下,无奈地摇摇头:“寿宴那晚宫里没有兽戏,而上台的戏子们又都做了装扮,我离得很远,尽在找公主了,叫我去认也实在认不出。”
姜见鱼靠坐在床头抱起臂:“所以抓她的到底是什么人?既然抓了她,为什么要来杀我?那老龟孙看起来功夫不浅,能把他给一刀了断的,也不会是寻常人,所以抓我姐到底是能干嘛?是能吃还是卖了换钱?”
她说这种话,自己都觉得是废话,羞愧地低下头,捂着脸嘤嘤道:“像我姐那样的女子,貌美又柔弱,落入坏人手里,什么事儿干不出来?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唉,我都不敢想了。”
姜见鱼在亲眼见到段子初之前,还没有对她生出这许多的担心,觉得她麻烦又任性,一走了之把联姻的包袱甩给自己。
而昨晚那一面之后,虽然都没怎么说得上话,但只一眼,只要一眼就能重新连接起这对姐妹在冥冥之中的莫大联系,产生记挂、牵绊、念念不忘。
这也许就是血脉相连的双生之情。
秋月不安道:“子初公主流落在外,本身就安危难测,万一哪天被有心人给撞见,两个宁阳公主的事情暴露出去的话……”
她极缓地往姜见鱼身上瞟去,自己吞了后半句话。
谁也不知道那之后会发生什么,总归肯定是极坏的。
“现在除了等,也没法做什么事,瞧这事麻烦的,倒了血霉要淌这浑水,我们在这空想半天没准连根相关的毛都没碰到!”
姜见鱼烦躁地挠着头,把好好的顺滑长发搅成了个疯狂的乱鸟窝,插着枯树枝的那种。
“可恶啊,我姐明明就在眼前了!要是昨晚我能拼个命把她强行抓回来,此时她便已经来到这个王府,我也就不用再在这——”
她兀自一顿,暴躁的话语戛然而止,被点了穴似的忽然定住,愣愣盯着被面眨了下眼睛,抱着膝盖,良晌无话。
秋月猜到一点她的意思,心情也跟着愈发沉重,试着在她眼前挥了下手,这才把她的神给收回来。
“秋月,如果她找回来了,那我是不是……”姜见鱼轻声开口,抬头看着她,“……也得走了?”
秋月接不上话,不知怎么回她,闷声不吭地低下头。
她不想姜见鱼走,也想找到段子初,但段子初找来之后该怎么办,大家还没好好商量过。
毕竟谁也没想到,姜见鱼这样心思五大三粗、貌似与男情女爱无缘的奇葩女土匪会真的喜欢上她的便宜假丈夫。
而他们这个西蜀秘密五人小团体,其他四个早就感受到了姜见鱼别别扭扭的变化。
黑八郎那鬼头鬼脑的死胖子,心比还线细,在中秋夜之后就敏锐地发觉到那两人眼中的奇怪视线,贼兮兮地暗中观察着。
其他三人也都看破不说破,非常默契地不聊这茬,从不在背后嚼主子的舌头,谁也不知道姜见鱼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她不提,就没人会主动开口。
眼下她把这个问题抛向秋月,秋月满脸难色挣扎了半天,问出一句:“公主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姜见鱼老实说道,“我也不知,所以才问你啊。”
“这种事,只能你自己决定吧?找到子初公主是一回事,但她要是不愿留下,我们还能强行将她扣住不成?以后如果再要逃跑怎么办?你难道还一次次地跑过来替她吗?”
“可是,”姜见鱼烦闷地叹了口气,“我始终是要回到归云寨的,那里才是我出生长大的家,对我来说,寨子就是我的家,寨民就是家人。
“我已经小半年没回去了,他们都在等着我,不然为什么要动用那么多人下山到各地去帮我探寻我姐的下落,就是为了早日让我脱身啊。”
秋月:“先纠正一下,你是在陛下的行宫里出生的。”
姜见鱼:“……”
“不过如果你想回归云寨看看呢,也不是不行,有一个方法。”
姜见鱼眼睛一亮:“快说。”
“归宁。”
她仰头想了想:“就是回娘家呗?”
秋月点点头:“因为是路途迢迢的联姻,所以你也并没有在婚后那几日归宁,但嫁来已有几个月,完全可以借着回娘家省亲的事由离开建安,在去益都的路上经过青岩山,那便可以短暂地绕道,进山去归云寨了。”
“对啊!”姜见鱼笑着拍拍被子,“那就这么定了,趁着那家伙不在,我正好赶紧回去看看,二舅说用我的钱给寨子里添了不少新东西呢。”
秋月:“可一般归宁都有姑爷陪着的,你一个人回去那不叫归宁,叫‘跟丈夫吵了架,一气之下跑回娘家’。”
姜见鱼笑着摆摆手:“那都不是事儿,说辞嘛,我会编,就说独守空房很寂寞,我想回去看看老爹还不行么?这就找人去写折子往上递,等陛下批下来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她说着就要朝地上蹦,一边还喊冬阳来给自己送饭。
“先别急,这里还有一件事。”
秋月连忙按住她,从袖中掏出一份帖子:“陶贵妃在宫中攒了个小局,请了公主你,还请到诸位王爷、宗亲和大人家的女眷,大约都是在中秋家宴上见过的,三日后进宫赴宴,必须花点心思准备一下。”
姜见鱼满不在乎道:“哦,那就去吃个饭,有什么稀奇?以前也去过几次的。”
秋月把这当成了严肃的大事:“之前都有殿下一同前往,多由他在人前应付,不必你独自周旋。我以前在蜀皇宫里也算见识过一些的,那些娘娘们,蛇蝎美人,咬人无痕,能用最悦耳动听的话说出最险恶的用意来,稍不留神就会沦为女眷们口口相传的笑柄,这次仅你一人,未必能应付的了。”
姜见鱼:……
那老鱼我可以打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