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临淄府衙。
“……青州知州张文佐,在任八年间,收受贿赂高达十三万两白银、黄金六万余两、玉器珠宝总计二十三箱、不明来源的宅舍四座。
“以及包庇恶人侵占百姓田地、组织谋划刺杀朝廷命官、窝藏凶犯、以武力胁迫官府吏员做伪证等十三项罪名,桩桩件件,证据确凿。”
陈平铿锵说完,抬手将厚厚一沓册子扔到他面前,撒了一地的纸,有供词、有账簿、有交易来往的券据,全是抄录的副本,“你可认罪?”
这个张知州还没睡醒就被人从被窝里刨出来,一路喊着“打劫啦””你们好大胆子“地连拖带拽地扯到衙门。
等他恍惚反应过来,面前这位年轻的小官爷就已经开始念他的罪状了。
张知州还纳着闷,心想这是哪个黄毛小子动土动到本爷爷头上了。
他用肥腻的手指抠掉眼屎,半天才认出公案上那个穿着官服的、正是被叫作“小陈大人”的巡按御史。
随即暗暗吃了一个惊:他不是在刺杀中受重伤了吗?怎么囫囵个儿地坐这判案了呢?这么快就好了?
大堂两边站了一圈板着脸的人,各个精神笔挺还配着刀——大理寺的差役,以洪岩为首,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堂下只穿了睡衣而瑟瑟发抖的知州大人。
“你不说话,”陈平铁着脸,举起惊堂木,“本官当你是默认了。”
“慢!”张知州大喊一声,急忙站了起来,“我不认!这、这都什么破纸?还敢说是证据,栽赃!都是栽赃之词!我是朝廷命官,你一个毛头小子,凭什么审我?竟敢将本官以武力强行押解,你知道自己犯的什么罪吗?”
陈平:“不认证据?那你看看有哪些是栽赃的,人都带来了,你们当面对质。”
他平目扫了出去,看向大堂外的院子里。
张知州被清早的寒风吹得冷飕飕,搓着手臂缩成一个肥球,艰难地转过头,忽然发现外面院中站了满了人。
一半人都是满脸穷酸苦相的平头百姓,还有几个官府小吏。
另一半是大大小小的官员和青州几大世族,王家的、崔家的、黄家的、史家的和别的。
居然连陶家都来了人,陶老爷子坐了把椅子,柱着拐棍直咳嗽。
陶氏在青州只手遮天,任他京官来巡查几回,只要有陶家人出面,就没有摆不平的事,此时居然也被连爷爷带孙子地给“请”到了衙门。
张知州哆嗦着一身肥肉,看了陶家人一眼,那边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实在没有办法了。
他心觉不妙,感觉今天这槛恐怕是过不去。
陈平:“这些人已经审了半宿,由受害百姓当面指认,从家中也查出赃物,证据确凿,全部认罪,统统供述前面所有罪状都有你张文佐的参与或谋划,你还有什么可说?”
张知州知道在秦王遇刺后,建安那边不久就要再派第二批人来巡查。
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连赃物都没藏好,就已经被扒了个掉底儿,一定是那些软蛋世族拖后腿,经不住拷问供了出来。
他不甘就这么被抓,厚脸反问:“什么罪?他们自己犯了事干嘛要扯上我?跟我有什么关系?见我胖,就想找个垫背的呀?”
“张大人!”陶家长子听他这么说,当场急了,在外面喊了起来,“你就别狡辩了,自己做了什么不清楚吗,人家都查到家门口——”
陈平一拍惊堂木,怒目肃声道:“公堂之上,岂容喧哗?再有扰乱之举,责罚十杖!”
全场骤然息声,外面的人纷纷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昨晚几个世族在陶宅的堂会不欢而散之后,大家知道别人都指望不上了,只能靠自己。
就纷纷各回各家“清理内务”,把过往不干不净的账册、契券、来往书信全都翻出来,该烧的烧,该埋的埋,想来个彻底的“毁尸灭迹”。
然而火还没点上,大门就被人破了,冲进来一帮差役,把人一个个制住,东西全都扣下,疾风骤雨般地一扫而过。
几家几乎是同时遭受了这番突如其来的席卷,家主和男丁全都措手不及地被带走。
陈平本还愁搜不出这些证据,一激可倒好,人家主动端了出来。
差役们原封不动地给运到衙门,成箱的簿子、银票,山一样的证据就在衙门大院里,让罪人百口莫辩。
张知州:“净是狗屁!还说我杀人?杀什么人?人呢?”
这个满脑肥肠的还不知趣。
陈平好整以暇地展开一张摁了红指印的纸:“本官已掌握证据,前两任巡按御史之死,是由你找人伪作意外实行谋杀,凶手已经在供词上画押认罪。
“几个仵作联名指认,皆是受你张文佐的指使,以威胁其家人性命为胁迫,要求给两位巡按做出意外身故的死因定论。”
张知州哑口无言,岂料那几个怂包仵作竟也敢开口?他们老娘妻儿的性命不要了?
他吹胡子瞪眼朝外面人群看去,很快将目光锁定在仵作们的身上:“给老子等着!”
他们怯懦地朝后躲了一下,借着别人的身体挡住自己,不敢往堂中瞧来。
“当堂威胁官府吏员,又是一罪,”陈平默默看了眼旁边的主簿,“记下。”
张知州:“你!”
“徐通判的失踪也与你有关,城南后山挖出一具白骨,身上虽无可辨之物,但那位徐通判生前曾镶过一颗银牙,经他家人辨认,那具遗骸确为徐通判无疑,目前推测你为首要嫌犯。”
张知州心里一凉,想不到这帮人真能翻,竟连这种陈年破事也给挖了出来。
他死不认罪:“你算什么东西?小小的七品官,也敢来审我?”
陈平正色道:“本官乃巡按御史,奉陛下之命巡查各地百官,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东齐律法赋予本官‘以小监大’之权,现在依律封你家宅资产,押送你至京城接受三司会审。”
他砰地拍下惊堂木:“判决已定,将人押下!”
张知州在青州养了身土皇帝的牛脾气,证据就摆在面前,祸到临头不知服软,还指望能抱着陶家这棵本地的参天大树。
他甩开两旁差役的手,指着陈平的鼻子破口大骂:“初生牛犊的小崽子,你知道你得罪的是什么人?搅了青州的局,你知道陶家的那位殿下日后成了陛下,会怎么回过头来收拾你吗?”
祸从口出,就连陶家人都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直言“那位殿下会成为陛下”,今日简直是要被这头猪给拖死。
陶老爷子眼睛一瞪,喉咙一哽,差点就要当场两腿一蹬,愣是被他儿子给拍背顺过了气,好歹没有背过去。
陈平要是怕得罪人,根本就不会做御史,但也被这位张大人口不择言的愚蠢给惊到了,一时半刻没有接话。
“区区知州,口气倒是不小。”
一道的声音从旁厅传了过来,夹着轻蔑的口吻,朔风一般刮进大堂,让人不由地收敛了锋芒。
人随声至,堂里堂外百十号人统统伸头去看。
张知州定睛一瞧,肝胆立刻怂了大半:“秦、秦王殿下……你怎么……”
外面人都在传,秦王三殿下胸口中了刺客一箭,不是死就是残,即使侥幸保住一命,这才过去大半个月,他身体好得这么快吗?
越无疆信步而出,环视扫了一圈在场众人,不怒自威。
一众大理寺差役和旁审官员齐齐朝他施礼:“参见秦王殿下。”
院中的两拨人见状,也有样学样地行了个不到位的礼。
越无疆找了个空座坐下,拽着脸,慢声开口:“本王重伤初愈,刚能下地,听说青州的无头案有了些进展,就来旁听看看,结果刚一进屋就听知州大人你说初生牛犊什么的,小陈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得罪了什么人么?”
陈平颔首摇摇头。
张知州吃了一口冷气,说狠话咬了舌头,自知逃脱不掉,在秦王面前没了气焰,再狡辩不出半句狂言,垂头丧气地躬着背,弯成一只油腻的大肥虾。
陈平挥了挥手,让人把他给押下去,又问越无疆还有什么指示。
越无疆看看满院子人:“诸位还有何话要说?或是冤枉了谁的,尽快站出来申辩,一会儿就要按律处置了。”
无人应声,黑压压地低着脑袋。
“没有的话,本王就走了,”他扶了下胸口,沉痛地叹了一口气,“毕竟有伤在身,咳,唉……”
而大堂正上方的屋顶上,坐着一个饶有兴致的姜见鱼,正托着下巴,静静听着底下发生的一切,暗自笑了笑:这家伙可真会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