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山官道。
“喂，都拢一拢听我说，青州那边刚来的消息，出大事了！”
一个递夫在道边茶摊吆喝了一嗓子，立刻有一帮歇脚路人朝他聚拢。
茶摊店家急忙给客人送上水壶，也抹布一搭肩地小跑了过去。
这些送信的递夫整日里四处奔波，除了送信，各地有什么消息都靠他们口口相传，为人见多识广，如果连他都觉得是大事的话，那这事一定不同寻常。
递夫往嗓子里猛泼一口水，眉飞色舞道：“那位东齐的秦王三殿下，在临淄遇刺了，性命垂危！”
不远处另一张桌子边，坐了男男女女五六人，胖的如山，瘦的如杆，还有一个青衣书生，两个丫头和一个高束着马尾辫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闻言，杯到口边忽然停住，身体猛地一怔，像是被抽走了魂一般地定在当场，竖起耳朵听那边的递夫继续说了下去。
“秦王奉陛下之命，带着一众巡按御史南下青州巡查，就在不久前的某天夜里，正跟大人们商谈公务，突然就有一伙不要命的刺客狂徒闯了进来，带着好家伙呢，张弓搭箭的，说时迟那时快，当场就朝秦王开了一弓，据说是正中心口啊……”
白衣女子沉下脸色，缓缓放落杯子，没心情喝水了。
“……刹那间，屋里乱箭齐飞，惨叫连片，大臣们是死的死、伤的伤，一屋子人转眼就全断了气，你们说可不可怕？”
“那秦王现在是死是活呀？”
“一箭射进胸膛，当场没断气，但只怕凶多吉少，得看他的命。”
有人质疑喊问：“真的假的？我不信，秦王再不济也是个帝子，身边还能没几个护卫？说得跟真的似的，你亲眼看见了？”
递夫急了：“诶，豫州那边人都是这么说的，我左右是一字不差地给捎过来，你要不信，就上那儿问他们去。”
“刺杀京官可是死罪，更别说还是帝子，现在的刺客都这么猖獗吗？”
“嗨，东齐青州那地方，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弄不出来？官员的乌纱帽上那可都沾着血呐。”
一道冷飕飕的女声从人群外传来：“什么时候的事？”
众人循声看去，见是一貌美飒爽的女子，目光不觉黏在了她脸上。
又见她身后跟过来一个又胖又壮的随从，黑着脸，好像一巴掌能糊死几个人，便纷纷不敢再多乱瞧一眼，乖乖看回了递夫。
那递夫张口“呃”了半天，抠着脑门想了想：“我是三天前在豫州的一个县听来的，消息从临淄传到那儿怎么也得十多天，到今日也该小半个月了。”
女子正是姜见鱼，听罢若有所思，一言不发地走开。
她回到桌边，萧暮撂下几个铜板，背起行囊：“走吧，车队还在等，前面就要进西蜀了，等回到益都，我和二舅在宫外接应你们，然后一起回寨子——”
“我想去青州。”姜见鱼低着头说。
萧暮：“嗯？”
她急促地吸了口气，卡在嗓子眼儿里憋了半天，终于把那话重复了一遍：“我想掉头去青州。”
听过递夫刚才说的话，大家也都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想去青州。
萧暮轻叹一声：“现在么？可这马上都要到西蜀了，你此时回头去青州，怎么也需十多天，递夫的话向来不可全信的，你不能仅听凭他一面之词就贸然折返，万一不属实，岂不是白跑一通？往返折腾下来，不知要多久才能回到寨子，眼看就要入冬了，进山的路会很难走。”
“我决定了，”姜见鱼风一样地刮向候在更远处的亲卫车队，“我一个人去就行，怕麻烦的话，你们不必跟来。”
秋月和冬阳哪能怕她麻烦？连忙小尾巴一样地沾了过去。
黑八郎也紧随其后，曹二文朝萧暮丢下一眼：“她都决定了，只能绕一趟，回寨的事暂且延后吧，我一会儿给三娘飞封信。”
他们追随着姜见鱼的脚步一个一个走远，萧暮独自留在原地，心里凉了一大截。
虽知她对那人动了心，却没想到会把他的事放在归云寨的前面，还这样毅然决然地离开，除了没头没脑的冲动，萧暮不愿往更深的方面去想。
他顿觉一丝憋闷，吼了一声：“鱼儿！你冷静一点。”
姜见鱼一个停步，木着脸转身回来，走到他面前，目光里寒风凛凛：“你怎么回事？在人前要喊我公主或是王妃，不记得了么？”
萧暮固执地摇摇头：“他就这么重要？”
“我想见到他，马上，只有看到他没事，我才能放心，”她眼神软了下来，“要是不想跟我走，那你先回寨子吧，以后我再找时机回去看看。”
萧暮气得说不出话，手上攥起了拳。
他自从中秋夜那晚就变得有些郁郁不振，总觉得心里被人狠狠剜掉了一块。
放纵萎靡了好一段时间，见到姜见鱼也只能勉强打起精神，撑起疲惫的笑容来让她觉得自己还是原来的萧暮，还是那个能逗她开心、由她欺负、为她吹曲熬汤的青梅竹马。
他盼望姜见鱼回到归云寨盼了好久好久，只要能不再背着“宁阳公主”的名字，回到寨子，回到以前不忧世事的日子，哪怕只是短短几日，也成为他近一个月来最期待的事。
如今她说掉头就掉头，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把萧暮堪堪撑起来的一点卑微的梦想给砸了个稀碎。
好似在无边的苦海里挣扎，终于遥遥看到一条浮木，坚持游了过去，刚要触及，那浮木又被浪打得更远。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姜见鱼见他闷声吭气的，又不知是在闹哪门子别扭。
“那你是想跟我去青州吗？”她问。
萧暮一口回绝：“我才不跟你去！”
“……”姜见鱼皱眉扫他两眼，耸肩道，“那我不管你了。”
萧暮从鼻腔里缓缓喷出一缕肝火。
曹二文见他二人气氛不对，上前一步劝道：“萧暮，要不你就先回去吧，大王有我们照顾不会有事的，从这里进山，去寨子还近些。等看到殿下没事，我们很快就赶回来，让大家伙儿都准备着，摆好酒，杀头羊，迎接大王归寨。”
有前辈出面调停，萧暮不再跟姜见鱼杠着，把眼皮一耷，赌气似的，连个招呼也不打，托了下行囊扭头离去，踩着铿锵的步子，朝着山间小路的方向走了。
曹二文促狭地笑笑：“还跟小孩子一样，他日后会想明白的。”
姜见鱼不轻不重地“嗯”了声，没再多看他，去车队那儿要了几匹快马。
“公主要去青州？”使臣很惊讶。
姜见鱼牵走马：“听说殿下遇刺，我得去看看，你们去益都传个话吧。”
使臣小跑着跟在后面，急切道：“既然是遇刺，那公主就更别去了，那地方危险，要是出了差池可如何是好？”
她看了下曹黑二人：“我有护卫。”
“他二人纵是武功高强，可毕竟也只有两人，老臣明白公主记挂殿下，若是执意要去，就请把亲卫都带上吧。”
姜见鱼冷笑：“那岂不是大张旗鼓地告诉整个青州‘宁阳公主也来了’，要我也成为刺客的目标？”
“这……”
她翻身上马，朝卫队长下令：“你们护送秋月冬阳去益都向我父皇复命，我与曹黑转去青州秘密探望殿下，此事切勿声张，就此分道。”
“末将领命。”
……
……
建安，赵王府。
“一群废物！”
越良弘盛怒之下，挥手打烂一个茶盏，绿油油的点茶汤溅得到处都是，身后两个手下立刻下跪顿首，伏在地上不敢出声。
“本王不是说了只要吓唬就好，怎么还真把人给射倒了？三哥中箭，巡按重伤，你找的人都是什么东西？尽给本王坏事！”
一个手下急忙回道：“回禀殿下，这事……这事不是我们的人做的。”
越良弘竖眉眯了下眼：“不是？”
“青州那边刚纠集了一伙人，还在点人头呢，就听说了秦王遇刺一事，真不是我们做的，属下千叮咛万嘱咐，他们知道只要给秦王使绊子，多余的什么都别做，肯定不敢太过火，又怎么会拿弓对着人胸膛就射箭？这不是给殿下您惹事么？”
“这么说……”越良弘烦闷地踱了两步，“还有别人要对三哥下手？直接想要他的命？”
两个手下对视一眼，琢磨道：“会不会是青州的哪户世族？狗急跳墙冒了险？这次巡查来势汹汹，如果有沉不住气的，也未尝不会剑走险招。”
越良弘摆摆手：“没有陶氏族长示意，他们绝不会私下动作，世族大家环环相扣、联姻甚密，谁家都无法摆脱别人单独行动，更别说行刺的目标还是一众京官和秦王。
“这些刺客很可能是外人，与秦王有其他的仇怨，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但不论他们是谁，秦王重伤已成事实，这下倒叫父君有了彻查的由头。
“那再派下去的可就不是一两个巡按了，还会惊动大理寺和刑部，这么多人联手，到时必然伤及陶氏根基。
“速给青州去信，要他们速速准备，把能抹平的账、能埋掉的人全都处理好，实在不行就一把火烧了，务必断尾求生。”
“是。”
越良弘：“还有，秦王人呢？伤情如何？”
那俩人脸色更难看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