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儿！”
如妃大惊失色地呼叫一声，提着裙摆三两步奔过去：“你、你别动啊，母妃喊人去找梯子来。”
谁家还没生过几个上房揭瓦的孩子？但在不合适的时候出现在不合适的地方，就很不合适了，尤其是在贵妃的聚会上。
满院宾客已经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了起来，眼里满是惊讶。
陶婉容刚对姜见鱼抛出“纳妾”的问题，正等着她做出回应，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要是孩子失足跌落受了伤，不光要被官眷们背地里说叨，自己还得背上照顾不周的责任被越征问责。
她带着满脸的不豫扭头看去，剜了那小兔崽子一眼，心道：小倒霉催的，我家老四小时候可没你这么皮。
而陶婉容转回脸时已经换作了一副慈蔼长辈的担忧，忙招呼了两个小内官去喊人搬梯子。
接着又到如妃身边去安慰：“孩子皮些没什么，身子可万不能有事，你好生安抚着，别惊了康儿，已经让人去拿梯子了。”
如妃在担忧儿子安危的同时，还得愧疚地向陶婉容频频致歉，搞得自己多罪大恶极似的。
一时间，陶婉容的理解和原谅仿佛成了比儿子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母、母妃……”
闯了祸的孩子又惊又怕地朝下张望，还带着点憨憨的喜气，别扭地拎着白猫尾巴，紧张地笑道：“我、我抓到一只猫——”
他“猫”字刚抿了个嘴，白猫突然白毛乱炸，龇牙哇啦地嚎叫一通，往他脸上挠了个爪子，害得孩子脚底一歪，踩碎半片瓦，一个没蹲稳，抽了口凉气，仰面倒栽而下……
霎时，园子里的凉气都要被在场的人们给倒吸光了。
“康儿！”
“殿下！”
几片碎瓦随着孩子的身体一起滚落，窸窸窣窣地率先飞出了屋顶，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细细的弧线。
而这熊娃娃的命不是一般地大，没跟着碎瓦一起飞出去。
他衣摆勾在了檐角上，扯出“嘶啦”一声巨响，整个身子倒挂在屋檐边，活似一只巨大的蝙蝠，破碎的布料堪堪连接，衣服再多撕一寸就挂不住，岌岌可危。
男孩一时没反应过来，大气不敢出，也不敢动，小脸倏地煞白，双手垂过脑袋晃了两下，又惊又怕地眨巴着眼睛。
人们在他眼里都倒了过来，地在头上，天在脚下。
这倒霉孩子心里想不着调地想：练成了！倒挂金钩！
接着，他袖子里掉落些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呯呯嗵嗵掉了下去，砸起一小圈水花。
而这屋子其实是半个水榭，屋檐底下……是个池塘。
梯子来了也没处搭。
男孩刚才还在为自己练成“倒挂金钩”而小小地雀跃了一下，无意往下看了一眼，脸色就忽地由白转红，迟钝地终于意识到了危险，开始挣扎起来。
害怕的情绪土崩瓦解，稚嫩的哭声瞬间爆发：“娘！救我！我不会水！”
他这一折腾，把苟且连着的衣摆一下震断，身子突然一落，心里猛地一空。
如妃的瞳孔缩成了一个点，撕心裂肺的惨叫出来：“康——”
孩子的哭声戛然中断，他一只脚突然被人抓住，身体只往下坠了一尺多，就又一次悬在了半空。
偌大的园子里无一人出声，树静，风止，安寂的落针可闻，连鸟都叫不出来了。
满院人仰着头瞠目结舌，心神仿佛也跟着那只脚被一起抓住，像是在看一出身临其境的大戏，连陶婉容也难掩惊讶地把嘴凹成了一个半圆，短促地吸着气。
只见那位宁阳公主正伏在屋顶边上，朝下探出了半个身子，伸出去的手紧紧抓住男孩的脚踝。
“别怕，”她平静道，“我拉你上来。”
不及男孩看清，姜见鱼手上稍一带劲，轻轻松松就将他倒着提拎了上来，拖回到屋顶上。
男孩儿涕泪横流，抽噎了两声，呆呆地被姜见鱼牵离了危险地带，来到高耸的屋脊旁。
她蹲下身帮他擦擦眼泪，理了下衣服，又捏捏他的小脸蛋，明媚地笑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的就是你吧。”
“姐……”男孩吸溜进一串大鼻涕，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她，“姐姐会飞，是……是仙女吗？”
姜见鱼听了心花怒放，也不管他哪只眼睛看到自己会飞，果断点头：“是。”
男孩的眼睛更圆了。
下面的如妃松了口大气，喘心喘肺地急忙跑到塘边近处：“康儿！”
“公主！”
“殿下！”
姜见鱼笑着冲下面招招手：“没事了，我们这就下来。”
“母妃，”男孩傻愣愣地跟着挥挥手，“她会飞。”
如妃一怔，这才发现正是方才被她背后说闲话的宁阳公主救了自己的儿子。
她脸色顿时蒙上一层灰，躲也不是，迎也不是，只能冲她稍稍颔了一下首，简单表示了谢意。
几个内官扛着梯子来到塘边不知所措，姜见鱼看到他们提不上筷子的眼力见就觉得一阵心累。
她站在屋顶上喊了两嗓子，指挥他们绕到屋子背面搭梯，才终于把熊孩子安全地送回地面。
她自己本可一跃而下的，想了想，未免旁人一惊一乍，还是老老实实走梯子。
这一大一小回到院中，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如妃一把将儿子抱住，又扯着孩子转了几圈，见没什么大碍，就心焦如焚地责怪起来，要他给陶婉容赔礼道歉。
“不妨事，”陶婉容亲和大方地摇了摇头，“孩子没事就好，帝子的安危才是最紧要的，快带老十一回去换身衣服，一会儿上这儿来坐坐也可。”
如妃满面讪然：“臣妾教子无方，让娘娘和诸位夫人见笑了。”
人们都在唏嘘刚刚的惊险，感叹十一殿下福大命大，却鲜少听见有关于宁阳公主的。
姜见鱼把孩子送来后，就默默退出了人群，回到席位上，终于咬到一口菊花糕。
味道一般，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好吃。
秋月和冬阳在旁侍候，冬阳瞥了眼那边，嘟囔道：“明明是公主冒着危险救了他，所有人却都像瞎了一样，要不是我们公主，那小殿下没准在池塘里丢了命呢。”
姜见鱼嚼着糕点笑而不语，往她嘴里塞进一小块：“吃吧，废话那么多。”
“宁阳公主。”
梅若云从后面走了过来，冲她福了福：“公主好身手，若云钦佩。”
姜见鱼没想到有人会来同自己说话，满嘴鼓鼓囊囊地摆了下手，想要快些将东西咽下再去接话，而那梅若云却只是留下这一句就走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捧杯品起了茶。
姜见鱼也就不再追过去回她，坐在位子上把糕点吃了个精光。
被救的男孩正要让婢女给牵走，没出两步，他用力挣开手，转头环顾四周，目光很快锁定到一个正在喝水的女子。
他小跑过去，边喊：“是那位姐姐！贵妃娘娘，母妃，你们快来，就是这位姐姐救了我，她会飞！”
姜见鱼“噗”地呛出一口水，咳了两声，草草擦了一下衣服和桌面，再抬眼，身边忽然多了那个小男孩。
孩子的衣摆断了一截，线头稀稀拉拉地挂着，他端端正正作了个深揖道：“多谢仙女姐姐救命之恩，康弦感念记怀。”
他礼貌地说了些谢辞，突然收住口，画风一转说道：“不知这位姐姐高姓大名？可有许了人家？能否等我长大？”
姜见鱼：“……”
“十一，不得无礼。”陶婉容款款而来，身后跟了帮小尾巴一样的娘们，“这位是宁阳公主，你三哥无疆的妻子，也是你的嫂嫂。”
男孩瞬间好失落，悻悻地“哦”了声：“见过三嫂。”
陶婉容亲和地笑道：“宁阳，适才多亏有你，十一这才得以周全，如妃，还不快来谢过？”
如妃闻言，低眉顺目地向姜见鱼施礼道：“多谢宁阳公主舍命相救，我母子二人铭记在心。”
姜见鱼：“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周围人也跟着附和了几句褒赞之词，皆是流于表面的浮华辞藻，心头抹油一般，听过且过。
小男孩终归还是被带走了，三步一回头地望了回来。
姜见鱼笑嘻嘻地把俩眼珠子往中间一斗，噘嘴冲他做了个鬼脸。
男孩脸一红，捂着心口低头跑开了。
筵席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小风波，又恢复平静。
陶婉容没忘了之前的话题，问向姜见鱼：“这茶点也吃了，风头也出了，那秦王纳妾之事，公主考虑得如何了？”
姜见鱼故作凝眉状地考量起来。
“兹事体大，事关东齐宗室的人丁繁荣，还望公主以大局为重。”
姜见鱼：“既然要给秦王纳妾，那还是看他的意思吧。”
她嘴上和和气气，心里却已经开始磨刀：他敢？！
陶婉容不紧不慢抿了口茶：“秦王自有他的公务要处理，男人在外日理万机，还要让他来操这份心么？公主是当家主母，纳侧室这样的事理应由女人为夫君分忧，可万不能因为私心而了阻碍了家族人丁的荣盛啊。”
姜见鱼算是听明白了，要是她当面拒绝，便会被安上一个“善妒”的名声。
要是她接受了……
不！她不接受！
姜见鱼起身行礼道：“娘娘也说了，兹事体大，宁阳不便逾矩，等殿下从青州回来，娘娘直接去问他的意思就好，眼下这碗汤水似是有点不大新鲜的样子，宁阳感到不适，先失陪了。”
接着不等陶婉容接话，她转眼扭头而去，留下贵妃娘娘在原地兀自臭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