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剪刀“咔嚓”剪掉了花枝上多余的茎叶。
“宁阳公主私会外男？”
陶婉容稍稍挑眉，放下剪子，用眼角瞥了下旁边的老嬷嬷，“她确定么？此事非同小可，容不得半点猜测。”
老嬷嬷警惕地环顾了一圈周围，多余的婢子早已被她支走，寝宫里空空荡荡，此时又压低声音，点了下头：
“千真万确，那眼线丫头在秦王府里好几个月了，先前他夫妻二人的琐事也皆是由她想方传给老奴的人，是老奴一手带大的，做事懂得分寸，若非没有万全的把握，便也不会贸然报来消息，尤其是这种事。”
陶婉容面前放了一盆插花，她精挑细选地搭配花叶，听闻老嬷嬷又带来了秦王府的事，还是这么劲爆的秘情，不露声色地继续修剪花枝，边问：“她都探到什么了？”
“回禀娘娘，近来秦王殿下不在城中，宁阳公主就想回西蜀娘家探亲，陛下已经恩准，不日便要启程，她这几天常往驿馆跑，与西蜀使臣交代行程事宜。
“可这些杂琐哪里用公主亲自跑腿？而眼线丫头打听到，那间驿馆中不只住着使臣，还有一个不相关的书生，据说是曾在官道上救过宁阳公主的义士，公主与之结交为友，那书生来了建安无处落脚，公主就安排他在驿馆住下了。”
“官道？”陶婉容想了想，“就是西蜀送亲来时，途径青岩山官道，婚车队被山匪冲撞的那次么？”
“正是，好像是与公主身边那胖瘦护卫一道的。”
陶婉容剪好一枝花，对着花盆比了比，轻哼一声：“什么义士？在那种地方遇到的还不都是些江湖草莽？搞不好啊，就是那胖瘦二人做了个局，救下公主一步登天，荣华富贵不就来了？
“宁阳这孩子看着单纯天真、快人快语，说难听点就是不长脑子，被人诓骗利用了也毫不知情，本宫还真是为老三感到担忧啊。”
她话虽说得担忧，脸上倒全是心满意足的神色。
也终于在盆里选定一个位置，将花枝插了进去，抬手轻托一下花瓣，觉得自己插得真美。
“继续。”她说。
老嬷嬷：“今早上宁阳公主又去了驿馆，带着仆婢四人进了那书生的院子，还屏退院中守卫，连自己的亲卫也不让靠近，独留那胖子和瘦子站在外面把门。
“眼线丫头实在没法进去，也探不到更多，就去周遭打听了一下那书生的情况，得知此人时常出入秦楼楚馆，与歌女和其他落魄书生混迹青楼，作了些不三不四的词曲。”
陶婉容斜勾了下嘴角：“看来也是个脏东西，真是人以群分啊。”
老嬷嬷：“宁阳公主并没在他那儿待了多久，稍坐一会儿就离开了，但这不是第一次，先前也有过，眼线丫头还曾佯装路过朝院里看了一眼，竟发现那屋子门窗紧闭，四个随身仆婢都在院中，宁阳公主应是与那人单独在屋内的。”
“难怪她不与老三同房，”陶婉容捏了个花泥，团在手心揉了几圈，“原来心有另属，两人还一唱一和地跟本宫说谎，岂料他们自以为是的小算盘在本宫这里，呵，都是小儿嬉戏罢了。”
她说完两掌一用力，把手心的那团花泥一下子压扁，又慢慢搓回了团子。
老嬷嬷：“眼线丫头还探到，公主此次回西蜀探亲，也给这书生备了车马，要带他一起上路。”
陶婉容把揉了半天的花泥随手一丢，浮着嘲弄意味的脸色沉淀下来，比方才多了几分严肃地说：
“出了东齐便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她去西蜀也不知何时回来，如今老三在青州查我陶氏老底，野狗一样死咬着不放，本宫就让他自家后院起火，看他松不松口。”
“娘娘尽管吩咐，老奴派人去做。”
“此事要尽快，在宁阳启程之前，叫那眼线丫头模仿她和书生的字迹分别给二人送封信，就说有十万火急的要事，邀对方晚上单独出来相见。你提前多布些人手，等两人同时出现，或是有了亲密的举止更好，当场抓个现行，叫他们私情毕露。”
“是。”
陶婉容：“不论那二人有无苟且，私会的罪名都是逃不掉的，再派人把消息送去青州老三那里，看他还有没有那个闲心再去吃盐管闲事。宁阳不是说过什么添油加醋的厨子么？那本宫就让她见识见识，厨子是怎么添油加醋烧了她家厨房的。”
……
……
时近人定，城西九曲河畔。
若是在草长莺飞时节的夜晚，这里流水潺潺，流萤纷舞，还有个不大不小的亭子，是恋人们谈情说爱的好去处。
而现在到了深秋，河中流水退去，暴露出河底枯燥的圆石，已经没什么景致。
两岸芦苇枯黄，日渐凋敝的树林鬼影绰绰，总让路人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不想见鬼的话，还是快些走。
这里虽然僻静，但却是通向一处小城门的必经之路。
石板路过河架桥，零星行人裹紧了领口，豁着背，加快脚步朝城中的方向往家赶。
生意不多，扎根在路边的小面摊早早收了摊，店家推着小板车，挂着一摇一晃的小灯笼渐渐走远，融进了城中温暖的馨黄灯光里。
萧暮披了件厚斗篷，与归家的行人和收工的小面摊擦肩而过，独自走上小路，往林间的小亭子而去，把枯草踩得沙沙响。
不远处的草丛里、大树后，低身伏着好几个人，一团团的黑影与晦暗的林中夜色融为一体。
他们身负“捉奸”重任，屏息凝神地潜在暗处等待“雌雄猎物落网”。
一只“雄猎物”已经下了套，走进亭子干坐了一会儿，缓缓叹出一团白气，掏出一支尺八，在嘴边停顿片刻，轻吸一口凉风，徐徐吹响了。
苍远的乐声与凄厉的风声悱恻交缠，乘着晚风在林间穿梭，完整的旋律很快被乱流吹了个七零八落，在不懂乐的外人听来，很容易会认为那是噪音。
一团黑影不耐烦地问道：“这破调子又臭又长，另一个雌的怎么还不来？那信送到没啊？”
林子里的风刮得跟鬼哭一样，他就算声音再大些，萧暮也未必能察觉。
“耐心等吧，”另一团影子回他，“那位吩咐让做的事，一定是有把握的，就算白跑一趟也有钱拿，不然我们也不会给她做那么多。”
“可那俩是什么人啊？男的吹什么花里胡哨的箫，应该是个体面的，怎么大冷天的非要跑这来偷？”
“别问那么多，只要把这两人绑到衙门说他们通奸，接下来就没我们的事儿了，只要去找人拿钱就行，这回报酬不菲呢，嘘——有人来了。”
此时有一辆马车远远地停在主路上，下来一人，沿着小路进了林子。
那人披着小毛领披风，带着帽兜，把脸藏进一团漆黑中，依然能从纤小的身形看出是个女子。
亭子里的乐声停了，萧暮转头看了一眼，冲来人微微一笑，拿着尺八起身静候。
“准备好，”潜伏的黑影压低身子，蠢蠢欲动道：“雌的来了。”
“何时动手？”
“先看他们玩一会儿，最好是……呵呵，办事的时候捉了。”
“啧啧，那可就有好戏看了啊。”
亭子里的两个人站着面对面地说了一会儿话，接着在椅子上并肩坐下。
埋伏在草丛里那黑衣人的头子撮嘴吹出两声鸟叫，让同伙们低身向前，一点一点地靠近亭子，举着火折子摆好了姿势，准备随时冲出来捉人。
而亭中二人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那“雌猎物”好像有点情绪激动，突然伸手抓住了萧暮的胳膊，紧紧揽在怀里，像是存在万般的依恋。
好啊，果然有私情。黑衣头子想。
他正要冒头跳起来吹火折，却被人从后面一脚踹了个大马趴：“干什么的！”
自己的火折子没吹亮，四下反倒突然亮起了一圈火把，还多了一圈巡逻的铺兵，把鬼鬼祟祟蹲在草丛里的几团黑衣人围了起来。
几人带着黑面罩的半张脸显得很吃惊，却也并不慌乱，背靠背地立刻聚拢成一团。
黑衣头子吭哧着扶腰爬起来，大手指向亭中的一对男女，理直气壮地喊道：“来捉奸！”
萧暮将女子挡在身后，一言不发地正色看向那群人。
女子在后面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萧暮摇了摇头，示意她别露面。
“捉奸？”
铺兵长歪头看去一眼，又对这帮人吼道：“统统把面罩给我摘了！有人举报，看到六个可疑男子，穿黑衣、戴面罩进了这片林子，像是要做坏事，你看看你们，一、二、三、四、五……正好六个人，到底来做什么的？”
黑衣人磨磨蹭蹭拽下面罩，露出六张獐头鼠目的贼脸，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开口倒是整齐划一：“捉奸啊。”
铺兵长：“你认得他们？”
黑衣头子瞥了萧暮一眼，摇摇头：“不认得，受人之托。”
“何人？”
黑衣头子忽然有了底气似的，阴恻恻地咧出一口大黄牙：“你惹不起的人。”
铺兵长不吃这套，硬声斥道：“深更半夜，聚众蒙面埋伏，行为鬼祟，图谋不轨，都给我押走！交由衙门处置！”
他又指了指亭子里的二人：“你二位也请随我走一趟，若真如他所言，也将受到判罚。”
萧暮与身后女子对视一眼，冷静地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