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好一对父子
月将离2019-12-25 07:003,446

  天色微芒,越无疆系好衣带,坐在炭炉边等水开。

  他手里反复摩挲着那枚铜鱼符,拇指尖顺着被磨得发亮的鳞片一分一分扫过。

  这么多年过去,把玩已经成了习惯,烦闷焦虑时就总会拿出来捋一捋,鱼鳞摸起来相当舒缓情绪,他便当是一件信物佩在身上。

  他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姜见鱼,低缓又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水开了。

  热水泡泡顶着壶盖往上扑腾了一下,沿着铜壶壁,“呲”地流进炭火里,吁出细细缕缕的白气。

  他回过神来,灌了一个汤婆子,裹好棉布,轻手轻脚地放进她被窝里,又赏了一会儿她放肆的睡容。

  这姑娘都睡得横了过来。

  越无疆笑着揉揉睛明穴,他昨晚压根就没好好睡,让她来了一套梦中全武行给挤到了床沿。

  腰上挨一脚,背上受一拳,连脑袋都逃不过她的抓挠,八尺的越无疆被欺负得无处安身,只能坐到炉子边盹一盹。

  她果然不喜欢睡觉时旁边有人……

  他摸小猫一样地摸摸她头顶,罩上披风出门了。

  “公主在屋里,找两个婢女来侍候,别扰到她。”

  他跟门外的人交代了一声,两个小厮懵懵地对视着:公、公主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

  ……

  临淄城里繁忙的的日子又过了小半个月,事务陆续收尾,剩下来的全交给新上任的官员处理。

  这次的大换血之后,青州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生事。

  越无疆带着大队人马“班师”回京,一进城门就直奔帝宫面见越征。

  “参见秦王殿下,”内官行礼道,“陛下吩咐了,请殿下在候室稍待。”

  越无疆朝会客殿里听了一耳,听到越征在跟人谈话,他认不出另一人的声音,便问:“谁来了?”

  “是镇北将军。”

  陶如谦。

  陶家的家主,陶恒和陶益的父亲。

  陶益被刺杀,他这父亲也是一定要回来追究的。

  “什么时候回的?”越无疆往前走了走,想听清谈话内容。

  “有几日了,殿下,请留步。”内官应付了一句,躬身将他拦下。

  越无疆面无表情,也不后退,拿着一沓文书站在原地等了片时。

  之后觉得里面可能会谈很久,找了个椅子刚要坐下,连椅子的边都还没碰到,候室的二道门里就出来一人。

  此人容色威严,昂首阔步,一眼瞧去,准是个大将。

  他年约半百,个头不高,穿着武官便服,身形极为敦实,浑圆的将军肚挺得刚刚好,威风又不显冗赘,饱经风霜的黝黑方脸上留着一圈利索的将军胡。

  此刻好似憋着一股闷气,吹胡子瞪眼地瞥了下越无疆。

  越无疆已经猜到他身份。

  他却还不知眼前这个陌生青年是个谁,疑惑地看了眼内官。

  “陶将军,这位是秦王殿下。”

  陶如谦紧绷的神色才稍稍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好奇打量了他几眼。

  这两人从无交集,陶如谦只是听说他年初被从宗正寺放了出来,隐隐威胁到他外甥原本固若金汤的储君地位,自然也成了陶家最大的威胁。

  他眼底藏着几分警惕,挤出一副可有可无的恭敬脸:“原来是秦王殿下,失敬。”

  越无疆稍一颔首:“陶将军。”

  他此前虽没见过陶如谦的人,却对这个名字、他的性格、事迹和功业十分了解,毕竟是一号人物,也是他的挡路石。

  想要扳倒对手,就得事无巨细地去了解。

  也许是越无疆冷着脸的时候太过让人觉得他傲慢,眼皮子有些懒得睁全,总乜着比他矮的人,骨子里看不起人似的。

  如果放到民间,很可能会成为那种“你瞅啥”的记恨。

  陶如谦这么大的将军,从没被个初次见面的小青年这么看过,刚才又从越征那领了一肚子愤懑,心里不满着:一个废过的儿子,傲什么?

  两人错身而过,陶如谦像是咽不下这口气,到门边又收回脚,没好气地说:“青州的事,殿下办的?”

  越无疆没有立即转身,背对他沉默了片刻,慢慢侧过半张脸,不愠不火回道:“秉承君命。”

  陶如谦冷哼一声,跨步出门:好一对父子。

  屋外大风吹横了树,会客殿里却暖得像个蒸炉。

  天越冷,越征就越不愿意动弹,揣手抱着个汤婆子窝在暖阳照进来的窗边,被三个炭炉围着,仿佛暖气就是他的命。

  他靠着暖气撑持自己所剩无多的体面君威,离开温暖,他就会萎缩成一团蔫巴的糟老头,再没了年少时的意气风发。

  越征大致扫了几眼越无疆带来的折子,不太当回事地往旁边一丢:“早前都听说了,你办的不错。”

  越无疆为自己精雕细琢写出来的折子小小心疼了一下,接着叩首道:“倚仗父君。”

  “方才,”越征拖长了声音,“见到陶如谦了?”

  “打了个照面。”

  “他脸很臭吧?”

  越无疆:“……”

  越征捂着汤婆子,翻掌暖暖手背,咳了两嗓:“他这儿子没了一个,老家也被抄了底,损失惨重,差点要跟朕拍桌子,咳,不过有你呈来的密报,朕往他面前一撂,他也自知理亏,现在一准是憋了通火,准备回家发去。

  “陶益在北境杀了三百牧民的事,北凉人找来了,直接带兵冲到大燕关,而他们竟也学了中原的规矩,围守不攻,就事论事,只要陶益的人头。

  “儿子捅了篓子,老子来背,陶如谦本想包庇,岂料儿子真的死了,那便因势利导,此次回京就是来讨个诏令,想要朕昭告天下,已将陶家二郎论罪处决,倒时送一个假头过去,他们就作罢了。”

  越无疆本以为陶如谦是要来追究陶益被杀的真相,没想到北凉人正好跳出来讨债,这才使得他不得不偃旗息鼓,潦草接受了儿子的死。

  此事过后,陶益之死就会被大理寺作为一等机密封存,再也不会被翻出来调查。

  对宁阳来说是件好事。越无疆稍稍欠身。

  越征:“北凉军向来出兵生猛,攻城略地毫不留情,你可知他们为何会在此事上拎着力道?对东齐留有缓和的余地?”

  越无疆飞快地在心中琢磨了一下,很快猜出几分,却依然摇了摇头:“请父君明示。”

  越征低低地“呵”了一声,坐久了,想起来活动。

  他被老内官扶起身,窗光照在他的满头白发上烨烨生辉,好像下一刻就要升天。

  越无疆也帮着去搀了一把,老爹不要他搀,摆摆手道:“朕的几个儿子里,呃咳,死的死,病的病,老六那个松散的皮猴也难当大任,更小的还在吃鼻涕,朕等不及他们长大了。

  “另有一个,呵,才高八斗,瞧着不错,就是心眼太多,心思没放在正路上,不敞亮还想立名节,坐拥外戚就以为是个靠山,这朝堂还是朕的朝堂,你可见过东齐历代哪有轮到外戚指手画脚的?”

  越无疆低了低头。

  越征耷拉着厚厚的眼皮,用满是鱼尾纹的眼角挤了他一眼:“你呢,也是个不靠谱的……”

  越无疆:“……”

  “少年时和朕一样,冲动,打骂不服,你母后又是个死犟的,自己主意大,放着你兄妹二人,说走就走了,纯儿那会儿才几岁啊,唉……朕不关你,你就不会反省,孰知莽撞的脾性也会害死人。”

  越无疆眼光轻轻一闪,想母亲了。

  “在宗正寺里伏了九年,出来后又变得太过谨慎,揣着明白装糊涂,逢人做戏,你脸皮子不累么?”

  越无疆抽了下眉毛,低着头不说话。心说有点累。

  他觉得自己藏得够好、够不露声色,还有种“我独清”的小狂妄。

  哪知做父亲的早就把儿子给一眼望到底,心里的真实想法无处遁形。

  “说说,”越征缓缓坐下,“北凉人的意图,你猜到了吧。”

  越无疆不再掩藏,大方地说了出来:“北凉想卖个人情,毕竟真正与他们开战的是西蜀,东齐只是应了西蜀的请求才与之联盟……”

  越征眯着眼睛,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

  “……三百牧民被屠杀,北凉本可借口往我北境派兵,但一来,他们在西线有战事,在别处徒增冲突只会浪费兵力,对钱财和辎重也是损耗,说到底,那只是三百个普通牧民,不值得再动干戈。

  “二来,他们正可借此机会,顺水推舟做这个人情,不与东齐计较,但又不能全盘放过而有损国威,就只要求索取陶益一人的人头。

  “这看似是一场小冲突,但北凉与东齐一旦有了这次相互妥协的谈判,便暗藏着日后可能合作的机会,西线战事吃紧,看来北凉王已经开始打我东齐的主意,想要分化齐蜀联盟了。”

  越征对他的推断不置可否,而是突然道出一个名字:“北凉王,赫连战,而立之年,野心勃勃,十八岁就杀光几个叔叔和堂兄弟,一把弯刀横扫草原,终于把自己的王位坐稳,声威正值巅峰,深得民心,草原部落皆以他马首是瞻。”

  越无疆皱了下眉头:野蛮人。

  越征很慢地搓了搓手,扬起一圈细微的干燥皮屑。

  他望着明亮的窗光感慨:“这几年也不知怎么回事,冬天是一年比一年冷啊,北方草原的日子,不好过吧,难怪他们要南下。温暖富庶的西蜀自然是呃咳、侵略的首选,对了,宁阳人呢?听闻她去青州找你了,怎么没一起回来?”

  越无疆:“……”

继续阅读:第92章 奉旨追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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