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归云寨对丁全一众进行包饺子似的围剿时,王旗似乎被人遗忘了。
他虽与丁全为伍,但归云寨寨众来时,发现他手无寸铁跪在丁全面前像是要被杀的样子,自然也没把他当成有反抗能力的敌人。
归云寨来袭,王旗的第一反应是回屋拿刀。
他趁着混乱从丁全眼皮子底下溜走,抱头跑进屋,拿了刀又要冲出去。
可门槛还没迈,他猛一个趔趄停住,忽然意识到自己若此时拿刀出去,一定会被当作丁全的人而成为归云寨的靶子。
不妥,非常不妥。
他一个甩手丢掉刀,就这么变成了个呆愣愣的木桩,杵在门边还没想好退路。
接着冷烟雨就在外面抽出软剑,挥着花哨的招式退了过来,彻底挡了他的路。
再然后是萧暮背着萧郁,和冷烟雨撞到了一起,萧郁被抢走,丁全又冲进来,撞开王旗要抢萧暮。
一个个兵荒马乱的不长眼睛,完全都没人注意王旗,还以为他是个碍手碍脚的柱子。
就是这么个柱子,在丁全挟持萧暮之后,突然看明白了形势,开了窍。
他只有立刻撇下丁全、转投归云寨的怀抱、抱紧他们小大王的大腿,才能好活,才能为三寨死去的七十多号弟兄们报仇。
毕竟自己也差点折在丁全手上,那小大王也算救命恩人。
丁全挟着萧暮,全然没在意身后还有个王旗,匕首尖儿刚要捅进脖子,忽然就被王旗从后一把扑下,死掰住他的手,利刃一刀擦偏,划着萧暮的喉结挑了出去。
就这毫厘之间的距离,丁全被王旗攥着手腕拧过胳膊,转眼就失去对萧暮的控制。
萧暮脖前被划出一条大口子,还没来得及感到痛,迅疾地往下一蹲,从丁全的血手里脱身而出。
一旁的归云寨弟兄们一拥而上,转瞬将丁全押住,他被几只大手摁着脑袋,怒骂吼叫起来:“王旗!你个狗日的出卖我!”
王旗冷目睨着他:“你若没杀我三寨弟兄,我今晚也许能帮你与归云寨搏上一搏,是你不义在先,自作自受。”
丁全被架着刀送到姜见鱼面前,丧心病狂地邪笑着,暴出一口大黄牙,撒泼喷骂起来。
没文化的人,骂人都没什么新意,“问候”家人,“问候”祖宗,颠来倒去也就那么几句。
姜见鱼厌烦地摆手一挥:“带出去。”
她又立刻去瞧萧暮的伤势,扶着他的脖子稍看了一眼。
皮肉破了,没伤筋脉,血出得不多,但往外渗个不停,便赶忙叫人带出去处理。
萧暮慢吞吞地站起身,与她挨这么近,不觉得太痛,反倒傻乎乎地笑了起来:“鱼……儿……”
应该是被伤了喉,他声音变得干涩沙哑,字字漏风,好似一口气没能升得上来,全从伤口溜出去了。
姜见鱼抽出帕子帮他摁着伤,关切地拍拍他脸:“别说话,出去止血。”
萧暮乖巧地点了一下头。
“诸位,”冷烟雨不愠不怒的声音从屋子角落里幽幽传来,“萧家父亲还在我手上,性命堪忧啊,你们这般不理不睬,是不是不太礼貌?”
“爹……”
萧暮哑声出口,随即被人拉走,送出去包扎。
屋里的归云寨人站了个半满,把姜见鱼和冷烟雨围在中间,齐刷刷地怒目瞪向那张森然的白面具。
这么多山匪骇人的视线若是放在平时,只一眼就能让敌人吓得趴下。
而这会儿却似乎都被那面具上一双黢黑的眼孔给吞了进去,丝毫感受不到面具人的情绪。
得不到表情上的反馈,实在很难判断己方的震慑是否有效,尤其对方的语气还那么轻松随意。
晃乱的火光在面具上投下捉摸不定的影子,这让它多出几分反噬的邪魅,叫看到面具的每一个人都心感不安,不敢妄动。
姜见鱼背对冷烟雨,捡起地上的匕首,缓缓转身,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这个面具人跟丁全那种扔货完全是云泥之别。
找丁全实属无奈,青岩山地形复杂,山头寨路繁多,没有本地人带路,根本摸不到萧郁的踪迹。
要不是为了请萧先生出山,他根本懒得多看这些泥腿子一眼。
姜见鱼把不准该怎么出手,那软剑看起来不好对付。
此时也没有第二个王旗来扑下他手里的剑,何况那诡异的软剑像条蛇一样缠在老头的脖子上,勒着他的脉。
萧郁被挟着,脖子上紧紧绕了两圈软剑,让人想到血滴子一类的割头凶器,好像冷烟雨只要稍一收力,他就会就地升天。
首级将变身外物,而老头儿表情却平静地像尊佛。
他料定自己的命值钱,冷烟雨大老远地从北凉跑来,不会轻易杀了这么个可能反转战局的军师,眼下也只是想借着自己脱身而已——源自老神棍的赌徒心理。
老神棍还冲姜见鱼挤了下眼睛,调皮。
姜见鱼:“……”
曹二文手中藏了两枚暗镖,目光瞄准白面具的眉心和喉头,暗中蓄力,想要一击毙命。
冷烟雨似乎是瞟到他手指间细微的动作,低低地笑了声:“想杀我,很容易,可就算我人死了,我的绫丝剑也照样能杀人。”
“……”姜见鱼蹙眉一愣,很认真地问:“什么剑?”
冷烟雨:“……”
萧郁听见他在面具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老头儿感到他的无奈,“嘿嘿”笑了笑,蔫坏。
冷烟雨脸色不大好看,不过旁人也看不到了,他揭过话,回到正题:“你们没有机会的,只要我手一松,绫丝剑立即回卷,剑刃内翻,萧先生便会当场送命,想让他死,就杀了我。”
姜见鱼板着脸:“不信。”
“要不试试?”冷烟雨一口逗弄的腔调,“也给你们长长见识,别整天用那些土掉渣的破玩意儿。”
这话说得人心里老大不爽。
大家用的都是自己精心琢磨出来的武器,像孩子一样爱护,一刀一箭颇为珍惜。
姜见鱼的绯云还是几代单传的宝刃,传女不传男,在寨子里的地位不亚于外面的传国玉玺。
众人此刻只想大耳刮子抽他,抽碎他的破面具。
“即使让你带走先生,”姜见鱼盯着冷烟雨的黑眼孔,余光锁着萧郁,“你也不可能永远这么束着他,我们的人会一直跟着你,而你既然要把先生带去北凉,费了这么多工夫,也不会让他死吧。”
冷烟雨丝毫不为所迫,淡定道:“呵,有了军师,自然是锦上添花,但如果你们逼人太甚,花扎手,弃也罢,中原人才济济,又不是非要盯着他一人。”
萧郁一听他想弃自己这朵“花”,那自己的命就不值钱了。
老神棍顿时有点急,什么仙风道骨也不装了,斜眼看着白面具尖声训斥:“嘿!你个口是心非的东西,之前还把老夫吹捧到了天上,‘卧龙卧龙’地叫着,如今自个儿落了难,就想撇下我跑了?北凉派你这德性的来,我看这仗根本没法打,早点撤军滚回家歇菜吧。”
萧暮捂着包好的脖子进来,沙哑地劝道:“爹,少说两句,都什么时候了……”
姜见鱼脑中正飞快转着对策,被萧暮这怪怪的嗓子一打岔,刚理好的头绪又崩了。
她低吼一声:“出去。”
萧暮知道自己不该进来掺和,耳朵一耷,垂着脑袋挤出了人群。
冷烟雨看他俩这样子,觉察到一丝微妙的意味,打趣道:“那小子喜欢你,方才见你一来,他连爹都忘了,你就这么吼他?懂不懂怜香惜玉?”
寨众们忽然安静下来,静静瞧着自家大王,谁还看不出那小子喜欢她,独独她自己迟钝不察。
姜见鱼面不改色:“关你屁事。”
冷烟雨不露声色地笑了一下:“你这样子让我想到一个人——”
“少废话。”
他不紧不慢接着说:“……是一个与你年龄相仿的女子,柔美绝伦,温婉灵秀,一颦一嗔都是那么惹人怜惜——”
“闭嘴。”姜见鱼怒目举起绯云,搞不懂他在东扯西扯什么鬼。
“你跟她……还真是判若两人,哦,应该这么说,你们的确是两人,只是生了副一模一样的面孔,性格却天差地别,还真是叫人新奇。”
“什……”
姜见鱼的太阳穴狠狠地跳了一下,绷着脸,不出声了,心说他怎么知道?
屋里的一众弟兄们也哑口无言,目目相觑了一圈,攥了攥各自的兵刃。
有几个反应慢的,在小声问过同伴后,如临大敌一般地肃静下来,看那面具人更像是在看个捉摸不透的怪物。
虽说之前也如临大敌,可此时更多出一种让人给揭穿秘密的狭促和憋仄,被人抓了把柄似的,不再那么坦荡。
冷烟雨只是抛话试探,没想到收获了这么出乎意料的好反应:“看来你们全是知道的,我猜猜,双生么?只有双生子才能长得宛若一人吧,你们谁是姐姐?你么?”
姜见鱼黑着脸,沉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来请萧先生出山之人,”他脱口而出,“本还觉得棘手,但现在看到你们紧紧张张的模样,那事想必是个秘密,这么多人守着一个秘密,你们归云寨还真是好兄弟,我便忽然想告诉你们,那位姑娘现在很安全。”
姜见鱼沉默片刻:“她在你手里?我怎么信?”
冷烟雨知道她已经信了半分,至少相信自己是见过那姑娘的。
而在把人的胃口钓起来后,他却贱里贱气地收了口,转而道:“所以说,为了不让那姑娘因没人照顾而饿死,你得让我好好走。”
姜见鱼:“……”
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