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领先的黑面具突破包围,在弩箭的掩护下,带着一匹空马,冲到村里的破屋前,几刀砍杀了看着冷烟雨的人。
“属下来迟,请先生赎罪。”他骑在马上冲冷烟雨抱了下拳。
冷烟雨缓缓抬头:“来得正好。”
随即撤了萧郁脖子上的软剑,往腰间一收,那枚又大又方的玉扣重新归了位。
他扯着萧郁一把扔上马背,自己随后翻身坐上,二人一马,在几名黑面具的护送下准备离开。
“冷先生!”
丁全这时追了过来,屁颠屁颠跟在后面,殷切的嘴脸让人觉得他下一眼就能吐出一条狗舌头:“先生!还有我呢!”
一个黑面具挺马上前,一把横刀拦下他:“何人?”
“我是……呃,要跟随冷先生一同去北凉的……”
丁全斜眼瞄到一匹背上无人的黑马,觉得那匹马就是要带他去北凉平步青云的坐骑,他腆着嘴脸试探道:“是吧先生?我们说好了,我帮先生请萧军师出山,先生带我去北凉找个差事当当……”
他忽然觉得事情不大对劲,来的不是自己安排的车马,而是这帮骑着马的黑面具,也许……自己的人早被处理掉了。
丁全自甘倒霉,被冷烟雨当剑使也认了,但总要捞到点好处。
眼下看来,这帮带面具的怕是想丢下自己,他赶忙补了一句,诚诚恳恳地表忠心:“小人愿给先生鞍前马后,当牛做马,还请先生带我走吧。”
他杀了三寨那么多人,王旗可以作证,他牛角寨大王的地位也有不小的威信。
到时三寨联合归云寨一起声讨,自己在青岩山绝无立足之地,只能死皮赖脸扒住冷烟雨。
黑面具回头看向冷烟雨,请示他的意思。
“我不喜欢狗,”他睨眼向下瞧来,黑洞洞的眼孔里嘶嘶冒着寒气,“它们摇尾乞怜的模样让我恶心。”
丁全满心的算盘咣当一声砸了,自己装狗装孙,人家主子翻脸比翻书还快,也根本不赏这个脸。
他脸色刷地白了三分,语气越发急切:“先生不是……不是说北凉有几个补缺的位子么?还要我们兄弟相残,留下的人才能跟你走。”
冷烟雨仰头想了想:“我说过么?”
“当、当然说过啊,我的弟兄们都可以作证。”
冷烟雨冷冷道:“哦,也许吧,我不那么说,你怎么为我做事?相残一说也只是为了减少你的人,给我手下行个方便,现在我的人来了,不需要你了。”
不等丁全恼羞成怒地回应,他面具眼孔中的眼白狠狠翻动一下,勒缰掉头,朝黑面具轻轻地撂下俩字:“杀了。”
丁全在他扭着缰绳准备掉头时就已经开始寻思退路,等黑面具手起刀落,他已然仓皇地蹿出了好几步远。
黑面具空劈了一刀,想要骑马去追,那边归云寨的又退了过来。
他们毕竟人多,能挺到这个时候的功夫也都不弱。
姜见鱼在与马队交锋了几个来回后,披了半身血,觉得再死拼下去没有胜算,救回萧郁才是最初目的。
这一回,归云寨损失惨重,掠眼扫过之处,已经倒了半数弟兄,相当于超过五十人的伤亡,寨子里的人数也瞬间锐减到原来的七成。
他们在归云寨里都有家人的,是儿子、兄弟、丈夫、父亲,完完整整的下山,却不能平平安安地回家,回去之后该如何交代?
归云寨人从没遭受过这么强烈的打击,他们兴致高昂出发的时候,哪里会想到正面遇上这帮骑兵一样的强劲敌人?
山匪们的尸首歪歪斜斜倒了一路,落脚处尽是血泊。
姜见鱼忍住沉痛与悲愤,心说若再救不回萧郁,自己这个大王也不要做了,干脆把头剁了让曹二文带回寨子谢罪。
她忍住了没有意气用事,就算自己头掉了滚到粪坑里,弟兄们的命也回不来。
只能拼死救出萧郁,这才是眼下最该发力之事。
而那个白面具……
姜见鱼发誓,要撕烂他的脸。
她留黑八郎带人抵挡黑面具,喝声命令:“往死里杀!别留活!让他们偿命!”
黑八郎等人经她一激,朝着怪异的黑面具奋力撒了起来。
大铁锤哐哐抡着,长刀呼呼挥着,蛇枪甩得泥土飞扬,砍马腿、刺马肚,捅穿马屁股,把高高在上的黑面具一个个地搅下地,紧接着再追上去拼斗。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些穿鞋的黑面具们登时有点退缩,左退右避地躲开这些不要命的攻势,一时竟失了先机,只能被动避让。
土匪的土刀跟黑面具的钢刀一碰上,立马卷了刃,可黑面具就算再狠,也挡不住山匪们为弟兄报仇的怒心。
这些卷了刃的刀剑疯狂劈砍,在黑马队中杀了个几进几出,没一会儿就倒下了三个黑面具。
那边局势暂且稳定,不说一定胜利,但也不至被人吊着打。
萧暮此时藏在林子里,给尚能喘气的活人止血,而他自己颈子上的布条还在往外洇洇渗血。
很快,布条完全浸满血,把胸口衣襟也染得鲜红,他系着跟红围兜似的,却浑然不顾,只是扯下自己的衣服撕成条,给大伙儿包扎。
姜见鱼则带着一小撮人回撤到破屋前的空地上,想要当场截停冷烟雨。
萧郁被拉拉扯扯好一番折腾,此时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坐在冷烟雨前面。
他脖子上空空荡荡,软绸子一样的绫丝剑已经被收走,那归云寨出手救人就少了忌惮,只要能尽快夺下老头就行。
这老头儿感觉快不行了,就算不死于武力,也要被生拉硬拽给折腾死。
姜见鱼一目扫过,这里大概有六七匹黑马,自己带着曹二文一众十三四人,若把气力全部放在冷烟雨身上,也许能救下萧郁。
她见丁全在冷烟雨马前人模狗样地装孙子,一个黑面具就突然对他下手,像是黑吃黑。
这是个分散他们人马的机会。
姜见鱼立刻把握住,带人分两路冲出来,双翼一般夹击过去,边跑边射箭,箭、石、镖组成的雨点统统落向马身,他们想让聚在一起的黑马受惊,继而狂奔四散,最终使冷烟雨落单。
而冷烟雨才不管丁全死活,活着碍眼,死了最好,没杀成就没杀成。
他轻声唤回了想去追击的黑面具:“行了,不必为一条狗逗留。”
那漂亮的小大王可是个辣手的犟种,要是被她拖住,难免徒增事端,犯不着。
漂亮的小大王死了一大帮弟兄,已经杀红了眼,洒了一肩不知道是谁的血,隔着几丈开外都能被她蓬勃的杀气惹出一脑门子汗。
冷烟雨坐在马背上看了她一眼,把她这幅人怕鬼颤的模样记下,打算带回去跟凌霜那个柔弱的小可怜好好比较一番,不禁颇有意味地笑了笑。
他扶好可能会被风刮跑的萧郁,带着一众黑面具,策马开奔,在山匪自制的枪林弹雨落下之间,绝尘而去。
朝阳已经跃过山头,照亮了大半的村路。
温暖祥和的晨光融化草木白霜,轻轻抚上屋脊檐角,美好的和煦让拼杀了整宿的废村羞于见到充满生机的太阳。
这里死气沉沉,目及之处惨不忍睹,都是横尸的归云寨弟兄们,更别说屋里还有七十多具三寨人的尸首,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姜见鱼望着黑骑远去,痛心疾首地想杀人。
她一咬牙,抢来一匹没了主人的黑马,翻身而上,对着马腚猛抽两鞭,头也不回、话也不留地追了过去。
归云寨在经过一场血洗大战后,群龙无首,全都看向曹二文。
他匆匆交代几句,让剩下来的人收拾残局,自己去道上找了匹还能跑的黑马,去追姜见鱼。
归云寨的老大和老二接连跑去追凶了,剩下来的伤残弟兄们就把诸葛两兄弟当作中心,围着他们等任务。
诸葛甲乙在寨子里本就独当一面,帮着柳三娘打理一些防务,此时立刻把事情分派下去。
几波人同时行动,给寨里黑鸦传信、清点伤亡人数、抬运尸体、帮助萧暮救治伤员。
最后才想起来还有响水寨那一批俘虏。
八成早就跑了吧。大家都这么想。
可当大伙跑进周围的屋子里一看,除了早已死去的三寨人,还多出十几个响水寨的,都是被捆手捆脚的俘虏,一刀割喉毙命。
连王旗也死了。
死前应该是经过一番凶猛的打斗,最后不敌被杀。
丁全找不见人,那杀了这些人的就只能是丁全,也许还有几个跟着他一起走了的弟兄。
他杀王旗可以理解,一个积怨已深的兄弟,还当场反水。
但杀自己的手下就有点莫名其妙。
突然,有具面朝下趴着的尸体动了动背,人们同时举刀戒备,有人受了一惊,脱口大骂:“日,诈尸啊?”
那个身影毫无生气地慢慢弓起背,咳嗽了两声,接着向侧边滑落倒地,又死了过去。
人们这才才看清,从他身子底下坐起来一个糙胡大汉,脸上和脖间糊满了血,看着有点骇人。
“我、我没死,”他连忙解释,“牛角寨的,血是我自己抹的,不装死也活不下来。”
诸葛甲乙:“到底怎么回事?你躺在这里看到了什么没?你们大王是被丁全给杀的?”
他正要答话,萧暮从人群后面挤了过来,拎着一沓布头蹲到他身边,想看看他有没有伤。
糙胡大汉摆摆手:“我没事,我自己清楚,倒是你……小兄弟,你的脖子……是伤口裂开了么?还是快顾顾自己吧……”
萧暮轻摇一下头,张口想说一句“不妨事”。
但摆了半天口型,愣是从他嘴里发不出半点声,只有低沉的叹息和嗓子里无助的呜咽,泛着血腥味往上冲,徘徊在口中令人不安。
萧暮心头顿时凉了半截:我……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