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见鱼从来没骑过这么高、这么快的马。
黑马四腿健壮,黑毛油光水亮,撒蹄狂奔起来稳稳地跑在一条直线上。
她觉得自己要飞。
山上的寨子里没马,运货全靠几头驴拉。
她下山后在马栈租的马也基本都是老弱残兵,只要是个四条腿的,能比人走得快,就能出来载客挣个饲料钱。
连秦王府里的马也没有这么出挑、让人看一眼就直呼“宝驹”的。
唯一入眼的,也就越无疆那匹“在建安城里报出地名就能找到地方”的怪马。
而这会儿,像胯下黑马这样的宝驹,半里路前还有七匹。
初冬晨风“嗖嗖”从耳旁刮过,她耳廓很快泛起一片紫红。
稍一张嘴,立马就吃进一口凌冽的西北风,她便抽了条帕子系在脸上挡风。
姜见鱼似乎对“武”这方面的事情有着过人的天赋,爬树翻墙跳屋顶,拉弓射箭耍大刀,无一不是自通。
此时也是,她像是生来就知道怎么样可以把马骑得更快。
除了一味地朝马腚上抽鞭子,骑者的姿态也是重要因素,力求达到一种人马合一的境界。
她伏低身子,上半身匍匐在粗壮的马颈后面,炯炯目光从竖直的两只马耳中间射了出去,有如实质地钉在冷烟雨的一席白袍背后。
她眼里只有那一个目标,四周的景色都过眼云烟般地被甩在了后面。
曹二文紧紧跟着她,落后两个马身。
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从山脚下的废村子出发,到现在大概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已经跑出了山麓范围,四周渐渐出现一些有人烟的正经村庄。
“前面就要上官道,”他朝姜见鱼的背影大喊,“再往前便是一处关卡,有蜀兵,不能再追,你不能露面!”
曹二文急切的声音顶着风,七零八落地传到姜见鱼耳朵里,变得断断续续。
她没听全,但知道那意思,心里已经掠过了两则应对之法。
最先想到的,就是可以让蜀兵帮自己追击。
这些面具人几乎可以确定是北凉细作,还带着民间禁用的弩,挟持人质,关卡守兵完全应该出面拦截,百十人的正规军怎么也能制住七个人。
但这样势必得暴露宁阳公主的身份,事后根本解释不清。
况且那个姓冷的白面具知道双生女的事,一旦让他逃脱,那后果……
姜见鱼的心顿时沉了下去:铲铲,要早知会生出这么些变故,就该提早联系老渣爹的死士头领,那也是支厉害的精锐,武力又高,还能保守秘密。
说什么都晚了,眼下最迫切的事,就是在到达关卡之前追上前面的马,杀掉六个黑面具和一个白面具,再救下萧郁。
有点难……
现在别说与面具人交手,连他们的马都追不上,能保持不落后的速度就已经抽破了马屁。
姜见鱼稍一侧头,朝后问去:“还有多远到关卡?”
顺风而来的喊话听到曹二文耳里非常清晰,他眯眼怼着风,全力吼道:“不到五里地。”
是么。
姜见鱼没再说话,抄起藤条往另一边的马腚上狠抽下一鞭。
那黑马两眼一瞪,鼻孔瞬间张成两个黑洞,猛喷一口粗气,立刻往前狂冲,又把曹二文甩掉了两个马身。
她与前方最后一个黑面具的马距逐渐缩短到几十丈,只要能继续加速就能追上。
于是连抽几鞭想要再来个猛冲,可黑马似乎到了极限,怎么抽也不得劲,还有点闹脾气似的喷了两口气,好像就只能跑这么快了。
一定是欠揍。
姜见鱼抽出匕首,看也不看地往后扎向它的腚。
“噗呲”一声听得酸爽,黑马果然受到了强烈的“鞭策”,鬃毛都炸了,顿悟似的凄叫着往前狂奔不止。
“呵啊!”姜见鱼疯笑一声,反握匕首伏好身子,看着前面的人越来越近,心神凝结成一支蓄势待发的箭。
嗖——
一支无尾弩矢突然从前面反向射过来,擦着她的高辫子掠了过去,割飞几缕长发。
那个黑面具单手举着弩,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射空,立时上弦补箭,尖锐的镞头很快又瞄向了后面的姜见鱼。
她这个移动靶子暗骂一声,当即偏斜方向,避到另一边。
可随即又有一支箭从另一个黑面具手上射来,让姜见鱼闪避不及,被一箭擦破肩头,带出一串飞溅的血。
刺骨寒风蹭蹭灌进伤口,暂时麻痹痛觉,她咬咬牙根,转了下胳膊迎头追上。
那两人一左一右,同时上好一发箭向后瞄准,平举的手臂成了个夹角,弩箭方向汇聚的焦点正是姜见鱼。
此时,曹二文也用刀扎马腚的法子追了上来,与姜见鱼并马奔骑。
他手上铆足了劲儿,倏地抬手冲两个黑面具的腰窝里各打去一枚带刺的铁莲子,正中章门穴,那两人立刻抽筋似的软了手,弓弩垂落下来。
且因他俩回头射弩而分了神,马速稍减,只一个呼吸的光景就被姜见鱼和曹二文追至身畔。
他们速度太快,两个黑面具手上脱力,勉力举着空弩,又来不及抽出长刀,只能直接用轻弩往姜见鱼头上挥击。
她一个偏头让过,顺势徒手抢下弩,把那黑面具拽得身子往侧边一坠,下一瞬就让姜见鱼给一匕挑开了喉咙,刃尖尽处,鲜血在空中迎着朝阳飙出一道透亮绚丽的红光,怪好看的。
接着,这串血的主人就头重脚轻地摔下地去,在土路上翻了两个滚,不动弹了。
那边曹二文也解决掉一个黑面具,两人不约而同地夺下了他们的轻弩。
而各自的马背上都挂着一袋弩矢。
姜见鱼暗自冷笑:不用五里,再跑几十丈就让你们全都完蛋。
前面五匹马上的人后背暴露,转瞬成了完完全全的猎物,成为姜曹二人弩箭镞头的标的。
弩机扣下,当即就有两个黑面具背心中箭,覆面跌落马背,滚到路边成了一摊等死的肉泥。
前面只剩三个背影,两黑一白,中间那个白袍人的就是挟持着萧郁的冷烟雨。
他们觉察到身后势如破竹的攻击,很快变换了骑马队形,两个黑面具自行退后,跑成一条直线,把冷烟雨挡在前面。
最后那人一边呵马加速,一边反举轻弩来对付身后。
马背颠簸,反射难度极大,准头很低,他果然一箭射空,擦着姜见鱼翻飞的的衣摆掠过。
而重新装箭则需要时间,曹二文早就上好了弦,趁着这个空档,毫不犹豫地射下那人。
紧接着姜见鱼又举起弩,两人交替发箭就不至于落空,她抬手瞄准下一个黑色背影,只要干掉此人,冷烟雨便又是孤身一个。
一箭射出,只听清脆的“呛啷”一响,弩矢的精铁镞头居然被他的后背弹了出去,里面大概穿了硬甲。
这人的衣服也与其他黑面具略有不同,后背用黑线绣着复杂的暗纹,两肩罩着镶了铁片的肩吞,看样子是个头儿。
人既然穿着甲,那马总是肉。
曹二文的箭袋已经空了,抽出刀做好近战的准备。
姜见鱼飞速抽出最后一只弩矢,撑弦,“咔哒”楔进箭槽,对着前面的马腚就是一发。
而那人好像并不怕背后来箭,身上也没有弩,而是刷地抽出窄背长刀,以快到看不清的手速往背后一摆,锵地挡下箭,然后突然减速,勒马掉头,长刀“呜”地一横,拦住姜曹二人的去路。
横刀立马。
这是姜见鱼脑中忽然划过的一个词。
母亲从前对她说过,想像个将军一样上战场,横刀立马于旗下,那该是何等的威风。
只可惜一介匪类又怎么会成为风风光光、为国征战的将军?
眼下竟让这阴冷诡异、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黑色面具人把这气势给傍在了身上。
真不爽。
“让开。”
姜见鱼端弩指着他,终于感受到肩头伤口传来的疼痛,好像没流太多血,已经被寒风凝成了痂。
她余光又跃过黑面具肩头,落在渐渐远去的冷烟雨飘逸的白袍上。
却见他也慢慢停了下来,拉缰掉头,带着半死不活的萧郁往回走了一点儿,像是在等这个黑面具。
而前面不远就是关卡,他们不能明目张胆地闯过去,戴着奇怪的面具一定会被拦停,势必要想办法另行他路。
所以干脆在此地回头解决掉麻烦的尾巴。
黑面具的眼白上下翻了翻,扫了眼姜见鱼手上空空如也的箭槽和同样空空如也箭袋,沉闷地嗤笑一声:“就凭你们?”
两人交换一下眼神,立刻默契地做出了分工。
曹二文负责掩护,手里攥着一把带刺暗器,眼神飞快地在黑面具身上游移,他穿着甲,刀枪不入,但手臂和腿部的几处关节穴没有遮挡,那里就是以小攻大的突破口。
姜见鱼主攻,她扯掉面巾,扔弩,跳马,“呲啦”一声抽出双匕,大步迎上,架臂接战:“就凭我们。”
黑面具冷笑着,挑衅地反抡一刀:“找死!”
接着双腿一踢马肚,朝姜见鱼直面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