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山？”
姜见鱼展开黑鸦送来的信，奇怪地看向柳三娘：“那边不是有个会吃人的山洞么？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柳三娘：“那地方离咱们这儿至少也得两天的路，我们的人不常去，但是……我以前无意听萧先生提过，他每个月都会去那儿辟谷，一般十天左右就回来了，这次一走半个月，别怕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吧……”
柳三娘年约三十出头，随身带着一柄细杆白缨枪，从头到脚写着“女中豪杰”四个大字。
她头扎一抹红巾，发髻下坠着几绺艳丽的鸟羽，眉眼中的凌厉之气溢出面孔，微微上挑的眼角让她看起来总是神采奕奕。
五官比寻常中原人要深刻一些，高高的眉弓下一双漂亮的杏眼是这张脸上最吸睛的地方，之一。
嘴唇有点厚，带着些西域女人的妖媚。有人说她祖上一定掺了胡血，不过一个孤儿也无从得知了。
她三四岁的时候，被姜见鱼的外婆从马道上捡回来。
那会儿阳春三月，柳絮飘飞，便让她姓柳，儿时叫柳三妞，长大了就叫柳三娘。
三娘小时候是个相当漂亮的孩子，可惜左脸有一道竖刀疤，家人也不知遭了什么罪不见了踪影，把她一个人扔在路边。
刀疤不会跟着皮肉长大，这疤在她脸上永远只有一寸半，小时候看着很惨，长大了倒也并不影响她变美。
但那道疤始终牵着她的脸皮，轻轻吊着左边的嘴角，让人觉得她似笑非笑，竟也有种自若又独到的风韵。
她几年前独自下了趟山，几个月后挺着大肚子怒气冲冲地回来，没人敢问。
反正现在一个人带着六岁的儿子，帮姜见鱼打点寨中大小事务，管理整个归云寨的后勤。
柳三娘和曹二文一样，看着姜见鱼出生、长大，是她非常信赖的家人。
她继续说：“……既然诸葛兄弟送了信来，不论何事，总是要派人去接应的。”
“但愿他们无事，”姜见鱼叹了口气，“让八郎带人跑一趟吧。”
黑八郎带着几个弟兄，刚走没两天，在第三天的下午就回了寨子。
还带回了忧心忡忡的诸葛兄弟。
他们一回寨就急匆匆地赶来伏虎堂，向大伙儿说明了来龙去脉。
诸葛甲乙：“我二人本想跟上去，哪料那几个东西在洞口生烟把我们困在里面，足足等到后半夜、等烟都散了，我们才循着脚印出来，他们早带着萧家父子跑没了影儿，唉，有没有吃的？我好饿。诶？这两位好看的妹妹是……”
他说着看向一旁的秋月和冬阳。
“啧，没个正形，”姜见鱼蹙他一眼，“这是我在宫里的妹子，少打鬼主意。”
这俩丫头被她带回寨子后，活似两只进了土狼窟的小白兔，心惊胆战地过了几天，才说服自己这些山匪不会吃人。
这会儿被诸葛甲乙一盯，又吓得不清。
姜见鱼冲她俩摆摆手，让她们找吃的去了。
诸葛丙丁接上哥哥的话说：“不过可想而知，他们也应该是回到自己的寨子里了，黑鸦信说不清，我们这才火速跑回来，望大王赶紧给个论断，好让弟兄们去响水寨救人。”
伏虎堂里一屋人都望着姜见鱼，各个手中握紧了兵刃，只要她一声令下，这帮人马上就能杀过去。
她翘腿坐在虎皮榻上，哒哒叩了两下扶手：“响水寨……丁全，他们寨一百口虽然不多，但水牛风龟四寨的寨主都到齐了，加起来至少也有五百人，山脚村庄还有他们的接应，一旦打起来，我寨腹背受敌，不能硬拼，得谈条件，听你们刚才说，当时还有一个戴白面具的怪人？”
诸葛甲乙点了点头：“是，我还听那个面具人说到，要带萧先生去北凉上京做大官，哦，对，就是因为萧先生不愿过去，他们才挟持了萧暮要挟，后来干脆把父子俩一块带走。”
“北凉？北凉人都进青岩山了？”曹二文眉头一紧，觉得此事不简单，又问，“那是个什么人？哪样的面具？”
诸葛丙丁伸手在头顶比划了一下身高：“那人大概到这儿，挺高的，这么宽，丁全叫他先生，应该是个读书人，身手不错，能踩水而过，像是走轻功路子的。
“穿得也好，腰带上一块明晃晃的方玉扣，弄得好像谁不知道他有钱似的，也太显摆了，面具么，就是面具，白的，眼儿上两个洞，有鼻子有嘴，我当时还想呢，山洞里戴着个面具也不嫌瞎。”
比起面具人，姜见鱼更惊讶的是：“让萧先生去做大官？什么官？算命的天师吗？”
诸葛甲乙使劲想了想三天前洞天里的对话，挠挠耳朵：“好像是……军师？”
“怎么，北凉没人了么？”姜见鱼轻嗤一声，“要从山匪寨子里挖一个算命先生去当军师？”
曹二文：“关于这个……萧先生在进寨前，好像是有些来头的。”
接着，他把坊间耳熟能详的“萧军师传奇”一类瞎编乱造的故事简要说给她听。
“原来他就是说书人口中的萧军师？”
姜见鱼满脸的诧异中带着一种相见恨晚的惊喜，“只有一个姓，不知全名，我还道是别人呢，原来就是自家先生啊，藏得够深的，那他是不想当官么？”
“萧先生没说，旁人也不甚知晓。”
她托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这么风光的事为什么不说呢？越征老儿还真是狡猾，《会稽山》里压根就没说到萧军师的事，搞得全是他一人嘚瑟，嗐，这老东西。”
曹二文忽然觉得严肃的话题被这丫头给扯远了，赶忙牵回来：“当务之急，是先救回萧家父子，他们既然要先生出任军师，那安危应当无忧。
“可那是北凉人，事关前线战事，他们想用萧先生的军阵来扭转局势，我们得尽快行动，一旦离了青岩山可就晚了，这就派人去响水寨交涉。”
姜见鱼摸着眉梢想了想，一摆手道：“不，不用去响水寨，走北路下山，现在走，应该能赶得上，喊上一百个弟兄抄家伙，我也去。”
她把左腕的金缮玉镯摘下来收到盒子里，又将绯云双匕往腰后一别。
在武器架上选了根鞭子挂上腰带，抓过一条长布条咬在嘴里，开始往手臂上缠束袖。
大堂里十几只眼睛全都睁圆了盯着她，每个人都在想：萧先生不是被丁全抓了么？那自然就要去响水寨捞人啊。
姜见鱼看了眼他们，边准备行头边说：“他们父子被抓，到今天也得三日了，如果我是北凉人，就不会呆在寨子里等着别人找上门来要人，肯定尽可能早地离开。
“二舅你也说了，事关前线战事，北凉人久攻不下，心急火燎的，萧先生晚到一日，他们就多一日的风险，所以不会在这座大山里白白耽搁时间，也应该不会有太多人下山，赶紧出发，务必在出官道前截下他们。”
大伙儿神情一肃，异口同声：“是。”
她紧了紧头绳，在众人的目光下，风风火火地走向门口。
其他人二话不说，立即跟上去，一行人如风似的劈出了伏虎堂大门，引得外面的寨民纷纷驻足观望，不自觉地与他们一道走着，想要听听小大王有什么吩咐。
这位小大王一路走一路交代：
“八郎，告诉弟兄们，只管救人，不要恋战，人一救出立刻散开，各走小路回到寨中。”
黑八郎咧嘴应声：“要嘚。”
“三娘，带人守好寨堡，望楼日夜巡逻，防止有人趁空偷袭，炊烟不要断，时刻观察北方天空，有事用烟火联络，还是老样子。”
“放心吧。”柳三娘拍拍她肩，转身部署下去。
“二舅……”
姜见鱼一个顿步停了下来，看向曹二文等待命令的殷切眼神，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愧疚，偏过视线看向别处。
“怎么了？”曹二文歪了一下头，不明所以地往两边看了看。
周围都是忙碌起来的兄弟们，人来人往热火朝天，一幅准备开战的阵仗。
黑八郎往肩上架了两柄大锤，扯着嗓子吆喝人集合，弟兄们抄了家伙跑着过来聚拢。
柳三娘喊来一群娘子军安排守寨任务，诸葛兄弟拦住秋月和冬阳，从她们手上抢走几个大包子，胡乱往嘴里塞进去，就又加入了下山救人的队伍。
“瞧这有条不紊的，”曹二文满意地笑了笑，“上次出动还是几个月前去官道上劫你的亲呢，大伙儿听说你被迫嫁人，都上杆子乱窜着要冲下去救你，弄得兵荒马乱，眼下你亲自回来坐镇，感觉就是不一样了啊。”
姜见鱼瞄了下他两鬓的白发，轻轻叹道：“二舅，这种小事我们去做就行，你留在寨子里帮三娘吧。”
曹二文相当意外，一对粗眉不满地高高扬起：“怎么？嫌我老了？”
“不是，”姜见鱼目光往地上溜达下去，盯着地面数了几只蚂蚁，“就是觉得……你在建安替我操劳了不少事，现在好不容易回了寨子又要出去拼命，这两天又阴又冷的，我看你风湿犯了，要不还是……”
“你个小丫头片子，”曹二文轻拍她一下脑袋，故作嗔色地瞪着眼，“嫌我给你拖后腿了？”
姜见鱼蹙着眉：“啧，是关心你唉。”
曹二文不当回事地摆摆手：“你管好你自己，况且我这趟又不是为你下去的，是为了萧家父子，他俩是我们的家人，我必得亲自出马。
“唉……不说了，快走吧，不就是丁全那帮人么？稀松二五眼的玩意儿还敢从咱们眼皮子底下抢人，不知道归云寨是青岩山第一大寨么？爷爷我出山的时候，他个狗东西还不晓得在哪个阴沟里玩尿泥呢，走！”
他粗声粗气地嚷嚷着，推着姜见鱼往前走了几步，不露声色地咬牙撑了下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