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狗样
月将离2019-12-29 07:003,807

  青岩山北麓。

  王旗拎来个水囊,往萧郁面前一递:“萧先生,喝水。”

  萧郁裹了件带着骚味的豹皮,坐在树根下,疲惫地抬眼看向他。

  可目光只扫到他腰带就又落了下来,极缓地摇了摇头,干裂的嘴唇颤动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王旗就把水囊丢给萧暮,一句话没说,从怀里掏出半张饼,掰了一角扔给他。

  萧暮被捆着手,绳子另一头拴在王旗手上,像个畜生似的被牵了一路。

  见他扔来的一块饼在泥地上打了个滚、压死几只蚂蚁才滚到面前,萧暮嫌弃极了,忍着饿肚埋下头,跟他老爹一样,不吃不喝。

  他们父子被抓到响水寨关了一宿,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被带下山,到今天已经吃了三天西北风。

  山匪们为他们不吃东西而愁得尥蹶子,父子俩都不约而同地看出来:

  这帮人怕他们死。

  那也是理所当然,要把萧郁带去北凉做军师,他们想从面具人那里拿钱,人死在半道上不好交代。

  天冷怕老头儿冻着,还给他裹了豹子皮。

  萧郁细竹竿似的身材架不住这么宽大厚重的皮毛,皮毛底下空荡荡,肩膀总往下滑,走得也很费力,人都要被兽皮给带倒。

  山匪们绞尽不多的脑汁,最后使了个笨办法,像扎长粽子一样地给他捆了几道绳,才总算把豹子皮在他身上固定住。

  等到休息的时候再解下,动作还得轻手轻脚,不然老头儿要唧唧歪歪叫唤了,山匪几乎是把他当自己亲爷爷在照顾。

  人起码是不会冻死,但吃喝不好逼,强灌硬塞的话,怕是会让这花甲老头儿当场升天。

  “别给脸不要脸,”丁全吊儿郎当走过来,啐了一口,“等到了上京,大鱼大肉伺候着,就不信你们还能这么硬气。”

  “除了大鱼大肉、金山银山,”萧郁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地看向他,“你还想过其他东西么?”

  丁全倒还真没好好想过,歪着脑袋挠了挠烧疤,眼光一闪,拍了下大腿:“女人啊!老子还要酒池肉林!哈哈!”

  萧郁懒得理他,觉得多听他说一句话,自己就要减几年的修行,折寿。

  他叹了口气,环顾四周,想找到那个面具男人的身影。

  自从那日被抓到响水寨后,他就没怎么见过那人,神出鬼没一般,偶尔会出现在一起下山的队伍中。

  姓冷的面具男人平常不会跟粗野的山匪坐在一起,歇脚睡觉也都不见踪影,只跟丁全说几句,好像别人都不配跟他说话一样。

  水牛风龟四个山寨,合伙做了这桩大买卖。

  丁王李黄四个大王亲自运人,每人带了二十几个手下出山,要给北凉人“送货上门”。

  他们嘴上说要亲自押送才好放心,实际就是怕被人多吃自己那份钱。

  其实就连丁全当初跟他们说好的数,他们也怀疑是已经砍了一半的价。

  这活儿是丁全拉来的,他在外面耳目多,消息足,不知怎么被冷烟雨找上了,要他去请当年的萧军师出山。

  不过山匪们可能永远就不知道什么叫作“请”。

  丁全本想一个人独吞了这活,绑他萧郁一个老头子有何难?

  可难就难在老头儿背后是归云寨——青岩山第一大寨。

  不光人数和武力第一,归云寨的声望在青岩山也属于定山神针的地位,还与许多寨子都结为了兄弟寨,一呼百应。

  仅仅一个响水寨没法和它杠,但水牛风龟四寨联合起来,四个山头五百多号人,就算是姜槐花再世,归云寨也不敢硬碰。

  何况他们现在那个闹着玩一样的小大王,屁本事没有,被人前呼后拥的,还不都是承了祖荫?

  丁全每想到此处,就会鬼笑一下:哦不对,人家屁股本事不小哩,不然也不会到建安从床上挣钱来贴补山寨。

  他忌惮归云寨的力量,未免被声讨时不敌,就把其他三个弟兄拉下水。

  到时万一和归云寨干起来,那也不必怕它,五百人对二百人,弄不好能一举让对方覆灭,再把小大王抓来给自己压寨,从而让响水寨成为第一。

  那跟别人分一点油水也是可以接受的,就当是苦力钱。

  丁全自认为算盘打得很高明,自我感觉良好地将自己从其他山匪中拔高了一份,看兄弟的眼神都变得轻蔑了。

  但就是没想到会遇上萧暮和诸葛兄弟。

  他现在有点后悔为什么当时没一刀劈了那圆鼻头的兄弟俩。

  那两人这会儿一定回去通风报信了,归云寨不会放过他们的。

  事情弄成现在这样,丁全有点破罐破摔,甚至想拿了钱就不回来了。

  回来干嘛?还在山里当土匪啊?风餐露宿吃野兔?

  那不如去北凉跟冷先生讨个官当当,穿些像模像样的好衣服,也听别人叫自己一声“大人”。

  他这么想着,满腹算计地扫了眼王旗他们,决定暂且不说,等交了人后再见机行事。

  萧郁不吃不喝,倒也不是在故作清高装什么硬骨头。

  他清楚自己是个分量很重的筹码,先不论有没有真本事,但既然北凉人把他当卧龙转世一般地捧着,空城计也是计,那便可以用自己的命来跟面具男谈判,至少要让他把儿子给放走。

  以死相逼的话,他们怎么也会顾忌。

  但他们绑了儿子就是为了制衡老子,为了让自己老老实实效力,才不会轻易放走儿子。

  萧郁隐隐觉得,中途要是没人来救,他们父子的下半辈子大概就只能在北凉度过了。

  萧暮不吃不喝,没什么特别的用意,他看老爹不吃,自己就不吃,嗟来之食也不好吃。

  而他知道诸葛兄弟肯定已经回到寨子里了,也知道姜见鱼最近会回来,她一定会带人来找的。

  就是不知什么时候。

  这时,冷烟雨忽然出现了,没头没尾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

  终日戴着个白面具,有时能看到一点眼睛,眼轱辘不怎么转,眼皮也不经常眨,大部分时候,眼睛还是藏在面具的阴影下,像是陷进了黑洞里,看谁谁发毛。

  萧暮发了几天的毛,渐渐不太怵了,不禁去想:他吃饭喝水的时候总得摘面具吧,还得洗脸,他不想让人看到脸,怪不得都躲起来不与别人同行。

  说他是北凉人,但浑身上下感受不到半点北凉蛮子的气息。

  不光服饰发型,彬彬有礼的谈吐完全就是个颇有教养的文人士子,和蛮子沾不上边。

  当然不是指他绑走萧暮用来威胁萧郁那腌臜事儿,不过文人士子也不是没有下作的。

  还有他的玉腰扣,又方又大,萧暮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虽说君子好玉,但这么大块的玉还真有点影响他翩翩不俗的气质。

  冷烟雨从丁全身边走过,丁全知道他有话要吩咐,即刻跟了上去。

  “过会儿就出山了吧?”冷烟雨问。

  “是,山脚下村子里已经安排妥了,车马今晚就到,明天一早便能启程。”

  “不过夜,”冷烟雨轻摇一下头,“车到了就走。”

  丁全听话得像条狗:“是,听先生的。”

  “上了官道要在东齐境内走半个月,人多目标大,未免横生枝节,得装作商队,你沿途置办些货物,茶叶、布帛,把空箱子填满,这身行头也换个体面的,怎么也得看起来像个人。”

  他递来一沓银票,丁全哈巴狗似的收下了:“好说。”

  “萧家父子分两路走,这二人都是精的,见我们不便使强,就敢使脸色了,只有让他们不知对方情况,心怀牵挂,才能乖乖听话。”

  “冷先生说的是,我忍了他们一路了,要不是看着冷先生和北凉王的份上——”

  冷烟雨的白面具阴恻恻地转来,丁全立即闭上嘴,

  “出了这座山,”冷烟雨冷声道,“北凉王三个字,就不要再说了,你也配不上谈论,管好嘴。”

  丁全诚心诚意地知道错了,豁着背俯首道:“先生教训的是,丁某人一定铭记在心,绝不乱说。”

  王旗和其他两个兄弟远远地看来,瞧着他的狗样,震惊了。

  “诶,”姓李的寨主掩声说,“就从没见大哥跟人低过头,最近看我们连眼皮子也懒得掀,怎么对那个冷先生这么唯唯诺诺的?”

  “嗐,钱呗。”另一个黄寨主冷笑一声,啃掉一口饼,“吃得多,就卖力呗,要是给我跟他一样多的钱,我没准比他还像狗。”

  李寨主:“至于么,钱再多不就一单活?干完了拿到钱,还得回来的,他这么掉份,让手底下弟兄们怎么看他?以后还怎么镇的住人?”

  “你瞧他那样儿,恨不得给那戴面具的跪下喊爷爷,大概是要吃定那位金主了,也不知两人谈好了什么,我猜他这趟做完,是不打算回来的。”

  “真的?你怎么知道?”

  黄寨主坐近了一点,俩人脑袋凑到一起:“丁全不像你我,他没有家人,听说当年是杀了老寨主上位的,一脸烧疤也没有姑娘愿意跟他,抢来的妞儿都死在床上了,活该他至今无后。

  “你发现没?就这么短短几天,跟我们说话吆三喝四跟叫小弟一样,大家都是占山为王的寨主,弄得好像谁比他矮一截似的,连个玩笑都不让开。

  “叫他这么多年大哥,我总算是把这人瞧明白了,以他的秉性,钱比人重要,兄弟义气皆可抛,现在我真是多看他一眼都来火。”

  李寨主满脸犯难:“那我们还要不要跟他做?都答应了的。”

  “唉,来都来了,做完拿钱了事,也给自家兄弟一个交代,其实走这趟活我有点不乐意的,萧小弟给我娘看过病,现在还在用他配的药,药钱还是他自己掏的。

  “娃娃们也喜欢萧先生,我们就这么把人绑走,多过意不去?况且,给北凉人当什么狗?我祖上是西蜀人啊。”

  王旗也靠了过来,小声道:“我也觉得这事……的确不妥,如果萧先生去北凉军里帮他们打仗,要是北凉人胜了,打过来,把咱们中原弄得乱七八糟,到时一定会流民遍地。

  “没家的人全都往青岩山里跑,那我们日子也不好过,北凉人万一打进山,那咱们还不得跟着遭殃?我记得有个词,好像是没了嘴皮子,牙齿也保不住了,那叫什么来着?”

  “唇亡齿寒。”

  一道声音在三人身后淡淡响起,冷漠又随意。

  三个窃窃私语的男人同时一惊,慢慢转过头,看到一张森白的面具。

  冷烟雨眼角微微弯着,似乎在微笑,平和地问道:“我说的对吗?”

继续阅读:第100章 夜半红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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