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夜半红刃
月将离2019-12-29 12:004,080

  人要做事,天公不愿作美。

  也许因为知道人要做的是坏事。

  天还没黑,一场大雨就塌了下来,把青岩山北麓脚下的废弃村庄压得抬不起头。

  下午才从山里出来的一百多人全都挤在几间旧屋里,烤着火,等雨停。

  一个响水寨的山匪破开雨势,风尘仆仆地闯进屋,像是被从湖里捞上来的洒水桶,一路走一路漏。

  他摘掉斗笠来到丁全桌边,低头一抱拳:“大王,车马队还没到,许是被大雨耽搁了,就算到了今晚上也走不了,雨这么大,路上有坑都看不见,我看要不——”

  丁全厌烦地抬手打断他,恭敬地问向冷烟雨:“冷先生怎么看?”

  冷烟雨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闻言稍稍睁开了眼,面具眼孔中泛起一丝黯淡的白光:“就如这位小兄弟所说,雨大不便,等雨停吧。”

  那位小兄弟讪讪地笑了笑,好似受到了莫大的荣誉。

  丁全用白眼狠狠抽他一下,他立刻收起嘴脸,夹着尾巴跑了。

  这屋里有两张桌子,丁全和冷烟雨一张,其他三个寨主一张,手下们席地而坐,泾渭分明地坐成了两拨。

  王旗和李黄两个寨主,下午在山里背着丁全讲悄悄话,被冷烟雨听见了。

  而他说自己只听到了最后一句,想问问三人在聊什么才会说到“唇亡齿寒”。

  这个面具男很少跟丁全以外的人说话,才不会没事主动找人聊天,那三人当场打哈哈圆了过去。

  冷烟雨没再追究,他带着面具,别人也看不出他是怎么想的。

  虽然他当时没说什么,但王旗三人知道自己已经很难再跟丁全继续做兄弟了,这桩生意很可能容不下他们,大家也许会在途中撕破脸。

  王旗他们猜丁全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生了异心,要他一旦知道,那必定会暴跳如雷地冲过来,哪会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坐着?

  三人的弟兄加起来是丁全的三倍,仗着人多,他们就想厚着脸皮继续做完这趟活儿。

  毕竟话还没说开,只要那层窗户纸不捅破,丁全没准也会碍于面子而给钱。

  那之后再一拍两散也不迟。

  此时大家同处一屋,貌合神离分坐两边,心里的隔阂早就生了十万八千里,仅凭一线脆弱的利益拴在一起。

  隔壁屋有人拎来一口大锅,接满雨水,往火堆上一架,说他们在屋里找到几块老姜,熬了姜汤要给大家驱寒。

  冬天里的大雨厌人得很,没人能受得了这种刺入骨髓的阴寒。

  弟兄们不知道自家寨主与丁全暗生的矛盾,心无旁骛地围坐到锅边分汤取暖。

  王旗三人稍有犹豫,他们已经开始警戒丁全,入口的东西除了自己带来的,其余都不大吃。

  但冬雨实在冷得令人发指,别人都喝得那么香,又见丁全和萧家父子跟自己喝的是一口锅里的汤,也就没太在意。

  众人喝了汤,暖了身,就各自找一块空地,枕着行囊沉沉睡去,没一会儿就鼾声四起。

  至于冷烟雨,他戴着面具,不吃不喝,好像也不打算睡的样子,一直闭目坐着,在雨声喧天的破屋里,凝成了一尊寂静的雕像。

  ……

  ……

  王旗被一泡急尿憋醒,糊着眼睛站起身,急忙跑出屋子,到屋后的墙根下放松起来。

  此时大约是后半夜,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夜空澄澈,清朗的月光把山林和村庄照了个透亮,仿佛披上一层银霜。

  恍惚间,他突然看见一串人影从隔壁屋子里鱼贯而出,一个接一个,大约六七人,还做贼似的捏着脚步。

  领头人的身板很熟悉,应该是丁全。

  王旗打了个激灵,赶紧勒好裤裆,猫着腰,沿外墙跟了过去。

  他躲在墙根下的阴影中,发现另一边两间屋子里也都先后出来了好些人,站到一起大概二十个,压低嗓门说着些什么,看模样,依稀都是响水寨的。

  人人手里攥着一把红刃。

  他们还甩甩刀,甩出一道道黑色小点。

  夜晚其实看不清颜色,但刀子上面沾了漆黑的东西,不是血还能是墨汁么?

  王旗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周围没有鼾声。

  除了自己屋里还有一些动静以外,其他几间屋子都寂静得近乎死寂。

  他悄默声地来到最近一间屋子,捅开后窗,里面黑压压躺了一地人。

  血腥味。

  都死了。

  王旗手抖了几下,两股战战地扶着墙,拼命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呼出的气都断断续续打着颤。

  他出来撒尿的,手上没拿家伙,弟兄们转眼都没了,他一个人也实在不敢再回到自己那屋去,即使里面还睡着两个兄弟。

  就算把他们喊醒,连带屋里另几个手下,也敌不过丁全二十多人,到时候统统白死。

  只有自己活下去,才能给他们、给这三寨六七十个弟兄报仇。

  王旗后悔自己低估了丁全的心狠手辣,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坏人,没想到他坏的程度已经近乎残暴,是邪魔。

  而丁全也不是凭空变成邪魔的。

  可以说,他才刚变成邪魔不久,被人教成了一个邪魔。

  “冷先生。”丁全冲屋顶抱了下拳,“就剩这屋里的了。”

  冷烟雨靠在简陋的屋脊上,好像是睡了一觉,在面具底下打了个哈欠:“利落点,别把萧家父子吵醒了,吓到他们就不好。”

  丁全摇尾点头,带人走了进去。

  几人对屋里熟睡的山匪兄弟下了手,割韭菜一样割走了他们的性命。

  有个人突然醒了,瞪圆了眼睛想要挣扎,被立即捂住嘴,抹了喉。

  丁全的人蹑手蹑脚把尸体背出来,想要放到其他屋里藏好。

  他们以为没吵醒萧家父子,但这俩人早就醒了,躺在原地装睡不敢动。

  萧暮听着一道道果决的划破颈子的声音,近得就像是在耳边响起,仿佛下一刀就要开在自己身上,整个人已经有点崩溃,蜷在草席上瑟瑟缩缩。

  而萧郁此时倒表现出一种出奇的镇定,也许是知命,又或是自恃北凉人的仰仗,料他们不敢对自己和儿子下手。

  他浑浊又明亮的老眼里闪着笃定的光,一只苍老的大手抓紧儿子微微发抖的手,尽力让他平静。

  父子两通过对视来坚持下去,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

  “啧,”丁全点了一遍人脸,冷笑着摇摇头,“少了个王旗,他跑不远,去找。”

  紧接着,十多人往四周散开,举着火把开始搜寻漏网之鱼。

  冷烟雨睡饱了觉,孑立在屋顶上望着光芒万丈的月亮,喃了一句:“夜愈暗,月愈明。”

  丁全等大老粗不明白他吟的什么风、弄的什么月,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月亮,只觉得月光把他本就纯白的怪面具照成了可怖的煞白,简直快要发光了。

  冷烟雨的目光沉浸在月色中,仰着头,一步一步走向屋顶边缘,下一步就要跌落。

  “先生小小!”地上一众忠犬轻呼着提醒道。

  哪知冷烟雨自若如常,下台阶一样地迈了一步,轻飘飘地落将下来,单脚点地,优雅地站稳。

  一地人看了个心惊胆战,不由暗叹这人是个不露声色的高手。

  这位高手在这一群山匪中,活似一只落入了野猪群的仙鹤,格格不入,超然脱俗,却又不得不与他们为伍。

  王旗果然没跑多远就被逮了回来,犯人一样被押到丁全面前。

  “丁大人,王旗抓来了,是您亲自动手还是?”

  丁大人?冷烟雨嫌恶地眯了下眼。

  丁全正要耀武扬威地发落,王旗猛地抬头喷了他一脸口水,哭吼道:“天杀的狗贼!枉我们拿你当兄弟,你竟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我——”

  丁全不怒不骂,揩干一脸水,缓缓抽出刀拍拍他脸,丧心病狂地笑了起来:“那对不起咯。”

  王旗立马没了声,感觉冰凉的刀刃划到颈子上,接着刀锋一转……

  “丁大人。”冷烟雨喊停了他。

  刀口只划破了一点油皮,丁全当即收手,转头赔上一个谄媚的笑脸:“不敢当,冷先生抬举我了。”

  冷烟雨冷冷道:“我说过,我不喜欢杀人的时候弄出声来,你不记得了?”

  “哟,”丁全一拍脑门,满脸愧色,“瞧我这脑子不好使,这就结果了他,省的先生看着心烦。”

  他再次举起手。

  “我还说过,”冷烟雨继续打断他,“我不要这么多人去北凉。”

  丁全眼神闪过一丝狠厉,缓缓咽下一口气。

  他为了到北凉享受荣华富贵,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冷烟雨装孙子、当忠狗,自尊心已经被踩烂得不成形,这厮还总是要考验他的耐心。

  他咬了咬牙,转头挤出一个带着恶意的笑:“是,冷先生的确说过,所以我把另外三寨的都杀了,先生还有什么不满的?”

  冷烟雨:“刚才动手的时候,你有几个手下弄出了动静,这样不干脆的手脚,北凉不需要,诸位之中有几位身手尚可的,若是想在北凉谋官,可千万别被这种人拖后腿,得尽早解决,你们说呢?”

  众山匪反应了一会儿,才突然明白他是要除掉刚刚杀人时弄出动静的人来裁剪人头,目瞪口呆地相互看了看。

  “十人,”冷烟雨看着丁全,“加你十一个,其余的都不要,谁去谁留,你们自己定。”

  “开什么玩笑?”一人破口大骂,“老子们的命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冷烟雨看着丁全,淡淡道:“丁大人,我心中有几个合适的上京武职,正待补缺,你觉得呢?”

  丁全一听,这就是妥妥地许诺自己一个官位啊。

  他顿时狠不起来了,犯难道:“先生,有的人不堪用,让他们走就是了,都是一个寨子的,我——”

  “他们知道这么多事,”冷烟雨闷声笑了笑,“走的了么?”

  “这……”

  丁全重叹一声,破罐破摔地看向身后:“你们自己……自己拼吧,快点,留下来的,跟我走。”

  他的一帮手下傻了眼,干巴巴地张着嘴,频频吞咽口水,身形也不自觉地戒备起来,只要有一人出手,那就会立刻变成兄弟相残的场面,覆水难收。

  这跟刚才杀其他三寨根本不是一回事。

  谁都不想死,但谁都想为以后的富贵拼上一次。

  丁全也不干等着他们自相残杀,过去揪起王旗的头发,把他脖子暴露出来,举起刀要继续了结他。

  冬季凌晨的空气凝结着蠢蠢欲动的心神,每个人都表情紧绷,连眼睛也不敢眨动。

  就在这么一触即发的时刻,一道优哉游哉的轻快女声从另一边的黑暗中传了过来……

  “哟,这么热闹啊。”

  有人出声打岔,战战兢兢的众山匪同时松了一口气,他们齐齐转向,突然又把刚松掉的气给吸了回去,紧绷绷地悬在喉咙里。

  黑暗中隐约有道更加漆黑的身影,吹着悠扬的口哨,踩着月光信步走来。

  “那是……”一人虚目看了看,冷不丁后退了半步,“是归云寨的!”

  “是她!是那女的!归云寨的小大王!”

  “他们来抢萧家父子了!”

  冷烟雨循声望去,等来人走到皎洁的月光下,五官面容渐渐浮现,他凝眸瞧着,突然呼吸一滞:怎么是她?凌霜?

继续阅读:第101章 土里拔出来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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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大王,妃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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